车队在山脚的小镇停下进行短暂的休整。
“别心急。”看着远处正蹲在地上摆弄仪器的小李,队长手里还握着对讲机:“我们在等待省里的直升机支援,不然只有地面部队盲目进山,是很难起到什么效果的。”
“好,辛苦你们了。”林北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很快武警和军队力量也会介入。”看着憔悴的林北星,队长叹了口气:“先在这好好修整一下吧,等进山以后,条件一定比你想象的要艰苦,你一个女孩子家,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我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林北星生怕队长把她留在这里,“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可她的麻烦很快就来了。
坐在借宿人家的卫生间里,纸巾上淡淡的血迹让林北星几乎快要晕厥。
颤颤巍巍地在搜索里打出流产两个字,一长串的莆田医院广告快把她气得绝倒。
最终她还是给高歌打了电话。
“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接到林北星的电话,高歌倒还算镇定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血流的很多吗?有没有腹痛或者其他症状?”
“没有……”即便心已经坠入深渊,林北星竟然很快平静了下来。
也许是最近大世面见得太多,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不知不觉地提高到了全新的高度上。
张万森不在身边,她总是被迫着飞快成长。
“只有一些酸胀感,和平时姨妈期的感觉差不多。”深吸一口气,林北星闭上眼,仔细地感受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疼痛感,血量也适中。”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有可能其实你没有怀孕,这是正常的姨妈,只是推迟了……”高歌有些担心:“林北星,要不你还是回来吧,至少先去医院看看。”
“可是我不能把张万森留在这里。”林北星双手依然抑制不住的颤抖:“我不仅知道他们的行进路线,而且我了解他,高歌,只有我了解他。”
她的声音压抑而平静,就像沉默是火山口,尽力压制着翻滚的岩浆。
“如果我和救援队一起进山,一定可以更早地找到他们。”坚定了决心,林北星的心中忽然异常的坦然:“哪怕早一秒钟,张万森都少一分危险。”
“可是你现在这个状态……也很危险不是吗?”
“这已经不重要了。”抬起手抹了一把泪水,林北星沉默着,缓缓放下手机。
张万森,我来救你了。
你一定要等到我。
部队很快再次出发,坐在直升机上,林北星不敢低头向下看,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包,闭着眼睛,试图回想山脚下,那座最后有着人烟和生气的地方。
“这是我新买的卫生棉条,刚拆的快递,都给你吧。”
借宿人家的女孩子对林北星十分大方,临行前把自己的存货都贡献了出来:“我们镇是整个山区最后通快递的地方,再往山里走,连个小卖部都没有了。”
“希望你能早点找到你男朋友,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地出来。”
想着女孩子的话,林北星在心中默默祈祷。
张万森,你一定要平安。
有了林北星提供的路线图,救援部队不需要再步行上山逐地搜索,而是直接乘坐着直升机,来到了张万森三天前给林北星发送的最后一个位置。
只这一步,就省下了不知多少小时。
暴雨依然来势汹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样的天气,山路情况远比平时恶劣得多,可就算在这样的条件下,消防队员的行进速度依然惊人地快。
多年艰苦训练的人民子弟兵,身体素质必然远远优于常人。
“如果这个位置没错的话,那么以这里为基点,二十公里为半径的搜寻范围应该就是准确的。”
即便听清了队长在说什么,跟在后面的林北星却只能用尽全力大口地呼吸,她的脑神经将全部力量都放在了脚下,根本没有能力再回答什么。
每一缕吸进去的潮湿空气,仓促进入到她的肺里,都像一辆失控地赛车,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喉咙和胸腔一同哀嚎。
然而一路小跑,林北星连滚带爬,几乎是把四肢一起用上的,竟然也咬住了队伍,一米都没有落下。
“张万森”三个字,几乎调动了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身上的两层雨衣并不能阻挡住空气里的潮湿和寒意,他们顺着皮肤钻进身体,让林北星小腹的从撕裂的胀痛逐渐变成了冰凉的麻木。
幸好出发前,队长帮她借到了一双女士军靴,让她的脚底板不至于被雨水和泥土泡到溃烂。
可这双并不算合适的鞋迅速地磨破了她的脚,每一步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都钻心的疼。
原来人可以依靠意志,把身体极限开发到这个地步。
路过一处被泥石流掩埋的村庄,林北星被拦在了几十米以外的安全区,不让她再次靠近。
因为确认张万森并不在这里,这一次林北星没有再说什么,她顺从地停留在临时搭建的避雨棚下,看起来精神竟然还算不错。
然而几乎是在其他人转身离开的同时,林北星瞬间沿着支撑杆瘫软了下去。
能走到这一步,看来自己的确没有怀孕。
疲惫的闭上眼睛,林北星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帮不上什么忙的林北星缩在这里,然而对于其他消防队员来说,对村庄的搜救行动才刚刚开始。
也许是当地人多年的生活经验,多日的暴雨让这里的村民提前意识到了危险,许多人已经拖家带口地离开了这里,降低了许多搜救的难度。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离开。
远处一个个橘色的身影忙碌个不停,搜救犬高亢地吠叫此起彼伏,像一把穿破耳膜的刺刀,代表生命的信号,也预兆着未知的结果即将揭晓。
可陆陆续续抬出的,只有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一张张苍白的布盖在上面,徒劳无力,聊胜于无。
鲜血和死亡,第一次如此□□地展示在林北星眼前。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哑而生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气里都是死亡的味道。
最终被救出的只有两个孩子,他们的家人将他们挂在树上,然后永远地结束了他们默默无闻地一生。
一排排白布盖住的尸体陈列在空旷的土地上,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奔波着,登记和辨认着遇难者的身份。
只有孩子们脱力后干哑的啜泣声,证明着他们是唯二的幸存者。
人间炼狱。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林北星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跪倒在一旁的草丛里,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不敢想象,如果那张白布下盖着的是张万森,她又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