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两个孩子是否出事,但罪魁祸首必然不能放过。
二十五在片刻激动之后,还是对我颔首:“玄鸟蛋并非可以随便摔破,必须用特制药水软化外壳,或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那药水可有气味。”
“有,我让人拿给你。”
“给我一片蛋壳就好。”
侍从送来一小片蛋壳,下一刻,我扬起手,无数蛊虫飞舞在空旷房间中。
随着手腕带有古老节奏的挥动,房间里一阵清风吹过,那是肉眼不可见的寻香蛊,是魔教弟子专门用来追踪寻人的蛊虫。
寻香蛊的嗅觉比世上最顶尖的猎犬还要好上几十倍,过去十二个时辰,凡是碰过玄鸟蛋的人,它们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时间越近,香味越浓,寻香蛊聚集得越多。
我递给二十五一瓶药水,让她抹在眼皮上。
“这不太像仙术,倒像是蛊术。”二十五嘟哝一声。
我勾起嘴角,瞥了他一眼:“蓁蓁也擅长放蛊,怎么传到你这一辈,却什么都不会了?”
“还有你这身手……虽说皇贵君是个男人,但是他从小娇养长大,从未习武,而你理应有武术课和骑射课?”
二十五表情陡然凝滞。
我摇了摇头,无比嫌弃道:“你这个年纪再想学武,就难了呀,筋骨都拉不开。”
见女帝被我怼得无言以对,我才补充一句:“需要从小练起的武功就别想了,但教你套暗器功夫防身,再学一套养生功法延年益寿,还是可以的。”
自古以来,封建帝王至高无上,他们最放不下的无非两件事:权势与长生。
长生不老就别想了,但长命百岁也不错,二十五表情柔和不少,扇子在手心敲击两下。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才是正确的熊孩子改造之道。
寻香蛊随风飞舞,二十五和我顺着眼中微光前行,这些细弱光芒只有眼皮抹过药水之人才能见到,所以如此行为显得有些古怪,但殿内宫人可不敢干涉女帝之事。
不多久,寻香蛊就停留在气味最浓的几人身上。
皇贵君,皇贵君两个贴身宫人,还有一个洒扫宫人。
皇贵君自然不会害自己孩子,动手之人就在三个宫人之中。
“他们三人身上都有药水味?难不成都动了手?”二十五冷笑一声,“也罢,不如一起拉下去拷打。”她刚想下令,就被我一个眼神制止。
“三人里必有无辜者,若是拷问死了,这条命你来偿吗?”在无人之处,我低声道,“三人身上都有味道,只能说明他们都接触过玄鸟蛋罢了。”
接触过并不等于凶手。
“不过就是几个仆从。”
“你还想挨揍是吧?”我晃动手腕,让寻香蛊卷起微风回到身边,“你看不起仆从,认为他们为主子而死是荣幸;那冥尊和我作为神仙,也可以看不起你,认为你是随手碾死的蝼蚁,你看如何?”
“既然凡人不过蝼蚁,为何冥尊还要救你的孩子?不过蚂蚁卵罢了。”
二十五不吭声,但我知道,她心里依旧不服。
我也懒得多说,再次派出寻香蛊:“更何况,我还有别的办法,何必见血?”
寻香蛊在三个宫人身上停留片刻,就又往更远处飞去。
这次它们分为好几股,大部分停留在各宫仆从身上,另一部分则留在君侍身上,包括君后、宸君、刘美人、万从侍等等,这些都是三名宫人十二时辰内所见过的人。
“谋害皇嗣是大事,凶手要么亲自见面,要么派遣心腹。”
“正好,你把各宫君侍和他们随身宫人都留在此处。”
我看了二十五一眼,沉声道:“把这些人记下,派人询问三个宫人,他们十二时辰内去过哪里,又都见过谁?和寻香蛊找到的人交叉比对。如果有谁对不上,那差不多就是了。”
女帝依言照办,她身边宫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个个能干得力,把三个宫人分开讯问。
不多会儿,就送来几张口供,详细记载了三人所说。
两个贴身宫人,一个是初九,另一个叫初一,另一个洒扫宫人叫花梁。
初九自陈:昨日陪皇贵君请安后,就一直跟着自家主子,只出去过两趟,都是为主子取药膳,直到今早发现玄鸟蛋出事,才惊慌失措来椒凤宫禀报。
与之对应的,是他身上寻香蛊散出去最多,仿佛每个君侍都接触过。
初一自陈:昨日皇贵君不太高兴,摔了好几个水晶盆,他去内务府报备,中途遇到过宸君与刘美人,也见过君后宫人。晚间主子沐浴,指定道姓要特制香料,殿内没有,他只能再去内务府要,内务府也没有,正好在御花园遇到万从侍,给了不少香料。
初一身上寻香蛊多数停留在宸君、刘美人和万从侍身上,其中宸君、刘美人身上蛊虫较多,万从侍身上仅有十几只。
花梁自陈:她一直负责殿内洒扫,昨日只出去过两次,一次是去领东西,和几个低位君侍的宫人见过,另一次是去见自家老乡,对方是君后宫里的,两人聊了会儿天。
花梁身上散出去的寻香蛊最少,只有君后身边宫人身上有几只。
二十五沉吟片刻,将口供私下里递给我。
“口供和刚才名单没有出入,维竹,你怎么看?”我望向女帝,后者用扇子一下又一下敲击掌心。
“此人虽狡猾,但也有迹可循,”二十五沉下脸,“只是没想到是他。”
“他也未必是幕后主使。”
“是与不是,问了就知道。就算他不是,谋害皇嗣也是罪该万死!”二十五表情不变,语气却极为狠戾。
我躲到了屏风之后,看着女帝吩咐手下:“把万从侍和初一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没多久,侍卫带着两人走入殿中,旁边还跟着君后与皇贵君。
女帝看了眼侍卫长,后者无奈行礼:“启禀陛下,呃……”
“是我一定要跟来的,我要知道是谁害了我女儿!”皇贵君打断侍卫长,眼神狠狠瞪着前面的人。
君后不紧不慢行礼:“本宫为后宫之主,自当知晓此事。”
二十五揉了揉太阳穴,最终没说什么,让他们留下。
女帝将视线重新投向眼前两人,忽然勾起嘴角,冷笑道:“你们可知道,朕为何独独宣你二人?”
初一跪在地上,毫不吭声,万从侍却摇头道:“臣不知。”
这个年轻人有一双清透眼眸,在我印象中,总是这般朝气蓬勃,好像和谁都能聊得来,每天活泼快乐,少年意气。其实以万从侍的年纪,在现代社会也不过是个高中生。
“你们做的好事还需要朕来说吗?!”女帝将扇骨“砰”地拍在桌上。
初一颤抖起来,但万从侍却不为所动,蹙眉疑惑道:“臣真的不知,莫非陛下认为,是小臣谋害了皇嗣?”
女帝冷笑道:“万仞川,你可知道,太宗皇帝擅长用蛊,曾用蛊虫断案,一日结案八十起。”
万从侍不动声色,又听座上女帝接着道:“你们是否以为,从太宗朝至今,我萨家的蛊术已经失传?!”
她轻拍手掌,我在屏风后顺势放出一只灯笼蛊,这玩意儿顾名思义,主要作用是发光,极为显眼。
可惜,殿中众人不知道这点,才由得二十五继续诈唬。
“此乃吐真蛊,服用此蛊,能让人说出真话,否则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女帝扬了扬下巴,侍卫立刻按住初一,强行掰开他的嘴巴,让灯笼蛊缓缓飘进去。
“不,不,不要!”初一惨叫出声,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吃虫子的。
尤其吧……灯笼蛊长得有些像南方蟑螂,又大又肥,腹部发光,照亮六根狰狞肢节和两根粗壮触须。
但它真的无毒,其实在我看来,小灯还挺可爱的。
小灯养起来麻烦,需要定期喂某种矿石粉,我清修多年,才得了这一只。要是二十五敢不小心把它弄死,我就喂二十五吃真正的南方蟑螂!
“我说!”
女帝及时抬手,我让小灯飞回来,停留在二十五手边,后者低头看着小灯漆黑油亮的壳儿,顿时一言难尽。
虽然她是皇帝,但她也是女性,养蟑螂真的不行!
然而迫于我魔鬼般的威慑力,二十五深吸一口气,从桌上果盘中拿起橘子,剥出一瓣,喂给小灯吃。
殿中众人纷纷叹服,女帝不愧是太宗子嗣,如此风姿气度,还继承皇族神秘蛊术。
初一竹筒倒豆子般说出真相。
昨日,皇贵君确实要奢华香料沐浴,内务府也确实没有,确实也是万从侍给的,这些他都没有撒谎。
他只是隐瞒了另一部分内容。
他其实早就和万从侍有勾结,收了对方不少银两,连家人都拜托万家照顾。
照理说,作为最受宠君侍的贴身宫人,初一没理由投靠个低位君侍,哪怕后者家里从商很有钱。
但一切都有因果。
皇贵君脾气骄纵,本就出身东齐望族,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又因为长相俊美,早些年就有传言,说他命格“贵不可言”,等到入宫之后,果然受到女帝盛宠,一时风头无二。
如果说二十五是唯我独尊,那么,皇贵君就是众星拱月。
一个冷漠自私,一个残暴骄纵,简直天造地设,专心祸害彼此也挺好。
只可惜,他们是女帝和皇贵君,地位超然,所以专门祸害别人。
皇贵君对宫人并不好,非打即骂,尤其初一曾经受过二十五赞赏,说他容貌清秀,低眉垂眸时的温顺模样,看着别有一番滋味。
好家伙,这和直接捅马蜂窝没区别。
那天女帝走后,皇贵君让初一跪在地上,让人掌嘴三个时辰,直到把脸抽肿得看不清五官,这才消气,在这之后也时常打骂。
按理说,你要么别折腾手下,要么就把事做绝。
但皇贵君偏不,他还非要把人继续留在身边,甚至在女帝来到时,让初一在旁边侍奉。
我不太理解这是出于什么样扭曲的心理,我只知道,二十五真的很欠。
先帝显然没教过她:不娶勿撩,尤其当着自己善妒的伴侣面前。
皇贵君还不等听完初一供认,就疯了似的上前,一脚猛踹后者心窝,君后抬了抬眸,宛如看一只疯狗。
侍卫纷纷看向女帝,为难不已,这到底是拦着呢,还是不拦呢?
不拦着怕把证人打死,拦着又怕得罪皇贵君。
“还不拦住皇贵君,看朕做什么?”女帝沉着脸呵斥道。
侍卫得令,立刻照办。
我在屏风之后,能关注到在场所有人一举一动,包括二十五的。
在皇贵君发疯踢人后,我明显感觉到,二十五眼神变了:曾经宠爱含笑的眼眸里满是厌恶嫌弃。
仔细想想,为何二十五如此宠爱皇贵君?
一是他相貌俊美,又有几分像画中仙。
二是他蠢得可爱,没有任何威胁性,又深爱自己。
说实话,皇贵君作恶,女帝之前真的不知道吗?
笑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爱郎从不在她面前撒泼罢了。
看不见的事情,就当不存在,眼前美人依旧如诗如画,说不定二十五还觉得他真性情。
如今美人当面变成疯男人,二十五就完全接受不了。
女帝移开视线,又看向至今表情不变的万从侍身上:“他已经交代,就是你让他打碎玄鸟蛋,万仞川,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万从侍轻轻笑起来,笑容如少年般清澈。
“怜我世人,众生皆苦,真空还乡,喜乐无极。”[1]
他闭上双眸,竟是当场坐着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