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都知道雅诺要对光明女神下手,但如何下手,却不清楚。
坐在马车上时,鲁卡斯劝我“顺势而为”。
“祂不会放过荷露娜的,当祂们双方争斗起来后,雅诺就有了破绽,我会在旁边盯着,随时把你救走。”鲁卡斯叹息道。
但打是不可能打的,因为打不过,他确实吞了星海之主,但对方残留的意志仍然在反抗,光是压制伊路卡斯,就耗尽了大部分心力。
“而且,祂对星海之主的权柄也动过手脚了,几千年前,雅诺分割出我的时候。”
想也知道,雅诺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我无奈笑道:“听你这么说,越来越绝望了,我们简直毫无胜算。”
鲁卡斯扬起嘴角,平静道:“这样的绝望,几千年前的星际先民,已经无数次体验过了,但每一次都没有放弃,我们又算什么呢?”
至少,他们手里还有星海之主的力量,和能探查弑神之枪的异界旅人。
我们做好了面对一切的打算,却万万想不到,光明女神竟然一招都没抗住,雅诺轻而易举弄就死了祂,获得了对方的权柄。
鲁卡斯只来得及把我捞出来,这也就是打了雅诺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我们连跑路都成问题。
“祂大概在取脑子之时,在你身上做了手脚。祂笃定光明女神会不顾你死活,立刻搜寻弑神之枪的下落,当荷露娜一碰到雅诺的机关,就彻底完了。”
“现在祂手上有五个权柄,我只有半个,”鲁卡斯无奈地看着我,“要不,咱们换个办法?直接去找弑神之枪,恐怕会被祂逮个正着。”
我抽搐嘴角,反问:“哪里来的五个?”
死亡与轮回、爱与欲念、堕落与毁灭、光明与净化,这不是只有四个?
“还有‘知识与智慧’,你不会真觉得,谁会和祂关系好吧?”鲁卡斯叹气,“这几年,智慧女神已经很久没有回应信徒了。前些年,祂也始终不曾露面,看来雅诺连装也不想装了。”
“……很好,看来祂材料清单上的五份法则之力凑齐了。”
“不,祂一开始应该把星海之主也算进去了,毕竟祂不会舍得拿自己的权柄去硬碰硬。”
但无论如何,拥有了五种法则的雅诺,不是我们,甚至不是任何一个神灵可以对付的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仰望着东方升起的太阳,轻声道,“你应该也想到了。”
鲁卡斯沉默片刻,摇头道:“这没有意义,萨宁,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但足够有用,不是吗?”
“我不同意,听我说,这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你现在自杀很容易,弑神之枪也会再次沉睡,确实可以保证雅诺达不成目的,但之后呢?手握五种法则的雅诺,将拥有整个世界的话语权,愤怒之下,祂会做出什么事情?”
“而且,祂与你灵契过,会不会循着灵魂标记,跟随你去其他异空间?”
“异界旅人一旦离开,弑神之枪的下落将无人知晓,人类永远都会是众神的玩物。”
鲁卡斯面容严肃,一句一句,把残酷的事实摆在我眼前:即使我愿意牺牲,也没有太大作用,雅诺筹谋几千年,早就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你之前说,还有别的办法?”我不再提那个馊主意。
鲁卡斯这才放心下来,扬起微笑,高兴道:“至少值得一试。”
几分钟后,我板着脸,说了同一句话:“我不同意。”
小王子托着下巴,星辰般双眸是那样明亮璀璨,带着呼吸,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同意如此荒谬的计划?
“你这是在赌一个极小概率,而且无论成败,都是必死。”
“我并不害怕死亡,”小王子也看向了东方,“太阳已经升起,漫长黑夜时代里的守望火炬就可以熄灭了。”
“鲁卡斯王子会誓死保护自己的子民,星海之主会乐意和姐姐重归一体,而星际先民……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几千年来残余的意志始终不愿散去,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这和我死有什么区别?!就算成功杀了雅诺,还有众神……”
“用你喜欢的话来说,这一波干掉五个神,包括最麻烦的雅诺,人类已经从地狱模式调整成普通模式了。何况我还留下了一点遗产,总有一天,会有人继承我的意志,举起旗帜反抗众神,最终完成人类的使命。”
“我相信,一定有人会的。所以萨宁,你会帮我对吗?”
帮你原地去世吗?还是帮你给雅诺送人头?我板着脸看他,小王子讨好地凑过来,像往常那样,勾住了我的肩膀,眼眸含笑:“萨宁?萨尔?萨尔——”
“闭嘴!”我恼羞成怒,语气恶劣,“如果你失败了,我会立刻自杀,以免弑神之枪落入雅诺手中,到时候黄泉路上见了面,看我揍不揍你!”
鲁卡斯识趣缩了回去,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可是,萨尔,死亡主宰是……”
我阴恻恻看向他,这个嘴碎的小子终于消停了。
感应弑神之枪,对我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一步。
我看见了它,感觉到它,也能触碰它。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众神翻遍了整个世界,都找不到这玩意儿的下落。因为它不存在于物质世界,而是位于异空间的折叠层里。
它周身跃动怪异火焰,像是无数先民不屈的灵魂,火光如此明亮炙热,却未曾灼伤我分毫,反而温暖入心。
我握住了这一柄燃烧千年的长/枪,将它缓缓从异空间中抽出。
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了无数男女老少、不同人种、不同身份的人类脸庞如流水划过,他们明亮的目光透过千年遥远虚空,落在我身上,满含期待、鼓励与笑意。
这曾是一个多么辉煌伟大的人类文明。
我无法直视他们灵魂中的光芒,即便他们并没有伤害我的意图,生理性的泪水依旧顺着脸庞滑落。
“很好,萨宁,现在把它给我。”冷不丁,雅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而我只是冷漠地看着祂。
雅诺依然是那般从容温和的样子,祂环顾四周,弯起嘴角:“星海之主在附近?哦,不对,他并非伊路卡斯,而是被先民意志污染的二重身。”
“我记得和你说过,我从不低估人类称之为‘牺牲’的品质,这是我在他们成千上万次的毁灭中领会到的,”雅诺负手而立,身上的威压比当初更恐怖,“即便那个二重身打算自/爆,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你的废话真多。”我嗤笑。
下一刻,无垠星空在我们眼前璀璨绽放,那是一位神灵自愿死亡时,所能迸发出最耀眼而温柔的光芒。
“还有,他不叫‘那个二重身’,他叫鲁卡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抱着弑神之枪躲入了异空间缝隙中,眼前是纯粹的白,每一缕星光都是鲁卡斯的血肉与灵魂,这个浪漫又欠揍的小混蛋,死到临头了,还要放一场最盛大的烟花。
当光芒散去时,雅诺依旧站在我面前,丝毫未伤,戏谑地看着我。
“我喜欢看到你们绝望的挣扎,但这个水平……让我有些失望。”
我依旧抱着长/枪,它明亮炙热火光覆盖我的双手,宛若幻觉般,耳边响起无数人类的声音,回声重叠,带着无尽温柔、鼓励与呐喊。
祂不是不可战胜的神,先民们说道,它只是个肮脏卑鄙的怪物。
人类永远不会屈服于这样一只怪物。
我望了望手里的长/枪,猛地将它掷向雅诺,但弑神之枪没有任何攻击力,被后者随意接住,失望道:“这就是你们的反抗计划?”
“你根本无法使用弑神之枪,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不是先民血脉。”
“还是说,让我失望就算你们最大的复……”雅诺顿住了,祂看了我一眼,慢慢低下头,凝视着贯穿胸口的长/枪。
而握住这件因果律武器的,正是祂自己的右手。
怎么会?雅诺露出了惊讶。
我闭上了眼睛,想起了鲁卡斯自/爆时,那漫天飞扬的星辰碎屑。
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指望只靠自己能杀了雅诺,鲁卡斯自/爆也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将自己彻底撕成碎片,被雅诺无意间吸入体内。
当然,以雅诺的谨慎,在知道鲁卡斯是先民残留意志后,必定不敢碰这种“污染”。可祂忘记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祂曾经吞噬过萨尼曼莎。
“伊路卡斯和萨尼曼莎,是从出生起就在一起的双生神,祂们之间的联系,比雅诺想象得更深。”我回忆着鲁卡斯的讥笑,“而雅诺没有亲生兄弟姐妹,或者说,早就被祂自己吞吃或玩死了,祂不了解这个。”
爱与欲念的权柄,会出于本能,抓住星海之主的残留,吸入自己体内。
这是第一步,让鲁卡斯得以进入雅诺身体里。
但光靠这几缕碎片,根本不可能压制雅诺的意志,要知道当年雅诺吞了被“污染”的萨尼曼莎,几千年了,镇压得对方一点余波都掀不起来。
所以,第二步,我要将弑神之枪递给雅诺,并且不让祂起疑。
雅诺说得对,我不是先民血脉,无法驱动这柄长/枪,但鲁卡斯可以,因为他是先民遗留意志的化身,与死去同胞们血肉相连。
当雅诺触碰到弑神之枪时,枪/里无数的灵魂和鲁卡斯灵魂碎片彼此呼应。
鲁卡斯醒了,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只能控制右手。
他用弑神之枪,将这只怪物钉死在这片土地上。
“啪啪啪啪。”雅诺鼓起掌来,脸上是舒畅又扭曲的笑意,“精彩,非常精彩,这一轮是你们赢了。”
“如果我只有一个权柄,现在早该死透了,只可惜,我拥有五种法则。因果律武器并不是万能的,何况它已经消耗了几千年岁月。”
我的脸有些僵硬,看着雅诺脸上的自在从容。
他勾起恶劣笑容,在我面前,慢慢将弑神之枪抽出来,身体也肉眼可见恢复原样,他开口道:“那么,萨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继续做我的眷者,在这广阔的宇宙中,你将无所不能。”
哦豁,完了,但要继续给祂干活——
我不屑挑眉,“不好意思,老板,我已经决定单方面炒掉你。”
“就算死也不想再见你这张丑脸!”
我毫不犹豫往后躺下,跃入异空间深渊,就像曾答应过鲁卡斯那样,如果他失败了,我会自杀。弑神之枪与我命运相连,我的死亡会让它再次沉睡。
而选择跃进异空间缝隙,也是为了防止雅诺循着灵契标志,摸到其他世界去。
只是可惜了,这个世界的人类得自己寻找出路。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从众神编制的梦境中醒来,因为,他们是那群不屈先民的后代。
雅诺吐了口血,地上血液并非鲜红,而充满着蠕动的铁线虫。
祂的手掌抚过胸口,之前被他抽出的弑神之枪竟然还在原地!
傻子,弑神之枪直接贯穿,怎么可能没有伤害?只是祂也没说谎,在因果律作用的瞬间,祂用其他神灵的权柄挡住了致命一击。
但即便如此,祂也会不断被逼近死亡,唯有彻底沉睡才能暂缓这个过程。
啧,这一次输的真惨。
随着异界旅人的消失,胸口弑神之枪也淡去身影,重归于未知异空间,继续约束众神。
雅诺也慢慢合上眼睛,在死亡与轮回的气息中,安眠于自己的冥界。在沉睡前的那一刻,祂不禁想起了几千年前的星际先民,还有几分钟前的萨宁。
真像啊……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无论什么长相,说着什么样的语言,有着什么样的脾气,那双眼睛都是一模一样的,像漫漫黑暗时代亮起的第一缕火光。
那是人类不灭的抗争之光。
祂沉沉睡去,也许千万年后能苏醒,又或许,再不会被允许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