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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还有一堆凑热闹的人在玩梗贫嘴,条条都是在讽刺顾夜歌。
99+条评论,几乎是在比谁diss顾夜歌diss得更有才。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但这一次,顾夜歌心中居然没有多少波动,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厌倦和荒谬。
这样的事情,在她入g高的第一年,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彼时她还在拿练习生的标准要求自己,兢兢业业维护形象,生怕出现什么黑历史。13岁的小女孩,骤然见到那些诽谤污蔑和造谣,几乎气得浑身颤抖。
那些挖苦讽刺的人,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根本就不认识顾夜歌,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看了那些所谓的、漏洞百出的“实锤”,便兴致勃勃地来参与——参与这场毫无意义的狂欢。
贴吧也有了开扒她的高楼,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龙鬼蛇神纷纷上场,真假混半的爆料和开玩笑般的造谣污蔑层出不穷,龙芷璋发的几条内涵她的说说下面更是一堆人在狂欢。
“哈哈,毕竟是‘当年’嘛。”
“建议她去看精神病院。”
“我上次好像还看到她带卡地亚的款了,真是服了,她是不知道卡地亚多少钱吗?买假货也不买个低调点的款?”
“可能人家根本就不知道卡地亚是什么呢,说不定十元店推荐她就买了哈哈,我上次还看到她带施华洛世奇的项链呢,那款官网售价一千多刀,我是真没好意思提醒。”
“开得起xx车的家庭怎么可能把孩子送到g高学校读书?就算学习不好,他们也绝对有能力砸钱把孩子送到精英学校去好吗!”
“世界那么大,说不定人家只是消费观不一样呀。”
“她之前好像提过因为分数自己选择来这儿的……”
“楼上的,你信?”
“啧啧,楼上洗白技术真差。”
“承包我今日份笑点。”
“世界那么大?我告诉你,开得起xxx车的家庭的圈子只有那么大!”
“我周围家里开得起xx车的家庭的朋友,没有一个会像她一样。”
“我上次和她聊天,她居然连xxxxxx(韩国潮牌)都不知道!这种人也好意思冒充白富美??!”
……
那些牌子顾夜歌的确不知道,顾夜歌现在也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
唇膏顾夜歌倒是有印象,龙芷璋前段时间软磨硬泡央求着男朋友给自己买口红,男友一再推让,可龙芷璋缠着不放,两人几次夜不归宿后,她最终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只mac,于是天天下课间在小团体聊天时,在众人面前多次拿出来“补口红”——课间十分钟有八分钟手里都拿着那只口红,涂完了还不忘用眼睛瞟瞟顾夜歌,炫耀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顾夜歌:“……”
这些都是什么奇葩。
后来有一次顾夜歌心情好,午饭后突然想涂一点唇膏,选了自己的tacha白管薄涂,无意间被龙芷璋看到了,见口红管身上没有大家耳熟能详的那几个牌子上的logo,于是认定她用的是野鸡品牌,兴奋地用不屑+倨傲的眼光在她脸上和口红之间来回扫视,状似无意地大声“和朋友聊天”:“口红还是要买大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牌子,虽然便宜,可谁知道用了会不会中毒……”
“有些人呐,就是贪图小便宜,我觉得口红还是mac最好,正宗专柜大牌,涂起来感觉都不一样,就像我的……”
mac的确不错,彼时顾夜歌包里塞了七八只mac、五六只tomford、四五只阿玛尼红管黑管、三四只娇兰,以及若干只其他品牌的口红。
只是她怂,又爱买重色,大多数口红只是心情好时抹在手背上欣赏颜色,根本不会拿出来用。那只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几只日常色了。
彼时顾夜歌并没有在意龙芷璋的言论,因为她真心实意地觉得对方是智障。
雪糕是因为那款一直是走平价路线的一个国民款雪糕,学校外面一墙之隔超市都是正常的,学校里直接翻了五倍,远高于市场价格——所以她觉得贵,付款时随口跟身边人抱怨了一句。
至于不认识那些韩国潮牌……
顾夜歌低头,默默看了看自己身上穿了几年、半旧不新了的prada衬衫和miumiu半裙,陷入了沉思……
这倒没什么可说的,她的确不认识那些潮牌,虽然她当初有好几个朋友格外热衷于此,甚至自己创办过。
潮流瞬息万变,顾夜歌虽然在首尔生活过两年,可那时她完全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加上彼时她对装扮自己并不热爱,那时了解就不多,何况几乎与世隔绝了三年的现在。
现在让她说出三个潮牌的名字她都不一定说得出来,何况要她认出龙芷璋们热爱的那些这两年才新出来的走廉价路线的东大门批发货。
许西明见她一直没什么表情又不说话,一时很紧张,小心翼翼地准备安慰她:“夜歌你别生气,这都是龙芷璋搞出来的,没人会真的在意……”
顾夜歌回过神来,察觉到许西明所想,诧异地挑了挑眉,轻笑:“我没生气。”
的确没生气。
她有什么必要在乎那群垃圾的想法?
她只是单纯觉得他们都是神经病而已。
差不多到要上晚自习的时间了,顾夜歌看了下手表——这块表是她十三岁时父亲送的礼物,比利时的老牌子,哪怕是折旧,在二手市场上的价格仍然足以将龙芷璋们追捧的潮牌们本季最新款全部allin。
差不多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了,耽误了时间,东西来不及整理好就得走,顾夜歌把拆到一半的箱子放好,拎起自己半旧不新的帆布包,抬眼看许西明,声音淡淡:“要一起去教室吗。”
许西明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顾夜歌动作,显然没意料到她居然如此若无其事,此时听到顾夜歌声音,呆了一下:“啊?”
很快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回:“好呀。”表情像一只受惊了的小松鼠。
顾夜歌笑了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老师还没来,此时教室正是最嘈杂的时候,天边暮色四合,冷灰调的蓝与教室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了门口,顾夜歌面上先前对着许西明的浅浅笑意褪了下去,她垂下眼眸,面色恢复成一种冷硬的漠然,极深的瞳孔中有隐蛰的戾气。
有几波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小团体见到顾夜歌时忽然噤声,像火锅里撒了几滴冷水,教室里很明显安静了一下。
那些人先齐刷刷地看着顾夜歌,然后意味不明地交换了个眼色——完全不用猜,就知道她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教室就那么大,有意无意的低声讨论飘进了她的耳朵——
“诶……你看她……”
“真的一点都不心虚啊……”
“嘻嘻,毕竟是‘当年’嘛……要是我是她,早没脸来学校上学了……”
“啧啧,你看她脸色……你看她表情……”
“嘻嘻……”
“……”
“……”
议论不止,言语宛如炼狱。
一时间小小的教室似乎成了一个阵法,她站在阵法中心,所有人都围着她,面目诡谲地嬉笑着,所有的恶意都向她袭来。
并不是讨厌顾夜歌的人真有那么多,此时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其实未必都是恶意的。很多人只是好奇或觉得好玩儿,——还是沉默的大多数定律,并无恶意的人不会发言,沉默混沌的舆论中,只龙芷璋一伙举着刀叫嚣谩骂,造谣污蔑,此时跟在她身后的人哪怕实际并无立场,只是好奇观望,旁人也会自动将其视为龙芷璋的拥垒。
此时那些其实并无太多恶意的目光和关注,刺到顾夜歌身上,其实都是一样的疼。
这场面乍看上去,堪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顾夜歌听到心底的那个自己,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冷笑。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奇怪的人,父母不过是写字楼里的社畜,一套房一辆车的贷款,还到自己十八岁还没还完,却偏偏因为出生在郊区的廉价病房,就有种奇怪的“本地人”优越感,自诩大城市高知大小姐,满满的优越感与傲气,颐指气使地规定着别人该怎么生活,不按她规矩来的全部都是装13。
她们恨不得家境比自己优越的个个都爱皇帝的新衣,不知物价几何,最好一两银子买一个鸡蛋,中间差价全给她们。买最贵的名牌包鞋,背一次就都送给她们。审美庸俗,永远做她们的垫脚石,个个都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想吃碗阳春面都要司机买好了包起来送到大宅子。
而家境不如她们的,则都是穷鬼土帽,是一辈子都变不成幸杜瑞拉的灰姑娘,家境比她们好的则都是弱智草包,没有她们洞悉世情机灵美丽——总而言之,她们永远都有满满的优越感。
课间许西明找到她,面色担忧,眼神躲闪,嚅嗫着说:“夜歌,你要不……想想办法,现在这样……”
“你要不想办法证明一下……嗯……”
担心是真,受他人蹿使加自己好奇,想看顾夜歌究竟家底如何也是真。
证明一下?
顾夜歌低头轻笑一声,抬头看许西明,眼神温和:“西明,高一分班之前,我们不是一个班对吧。”
许西明怔了一下,不明所以然,呐呐地点了下头。
“那就对了。”顾夜歌望着窗外日渐深沉的夜色,神色渐渐冷淡了起来,她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难怪你不知道——三年前我所受到的非议与诽谤,可比今日严重得多。”
她有何必要证明自己?
她来这里不过是为求学,苦读三年换一纸通知书,再过六个月,这些人再也不会在她的世界里出现。
她一个学生,家境如何,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她有何必要向她们证明自己的财力?
她们配吗?
说来有趣,不同于一些资本发展了几百年的国家,国内其实并没有多少oldmoney,历史zz影响,顾夜歌父母这一辈,发迹起来的,大多是靠自己的聪明勤奋,抓住机遇,迎风而上。
祖上翻三代大家都是农民,很多细节方面的讲究,与他们没什么关系。——否则也不会有钟嵘存在。
于是很多时候,那些隐形又荒谬的条条框框,并不是由真正的上流阶层带领,反而往往是那些其实没什么钱,又自诩精英的人创造的——一个又一个的品牌logo掌控了她们的价值观,又拿这套价值观来按厘按毫地给每个人划分层次,什么都得配套着来,稍微有不和她们认为的“规矩”的,便一定是有鬼。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超前消费换得虚假的高阶级感,被消费主义绑架得彻底。
东宫娘娘摊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他们其实也只认识那几个logo。
从小处看家境并非没有道理,但就像那个著名的口红和经济的理论一样,看着高大上,可不考虑实际到处乱用,却是一戳即破的荒谬。
同等收入的人,职业可能天差万别。在当下,有一线城市中几十万资产的人,自诩精英阶层,处处讲究处处有优越感,对外地人更是有着浓浓的倨傲,也有中部地区的小老板,富豪算不上,但也有数亿乃至数十亿的家产,戴着拍卖会上拍下的数百万的首饰,穿着路边小店买的百元衫和国产鞋,把暑假乱跑的儿子赶去做几十块钱一天的暑期工。
时代造就。
学生时代,如果两者同处于一室,前者往往迷之看不起后者。甚至欺辱霸凌。——他们狭隘的世界观接受不了这样的异类。
不过没关系,现实会教会他们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