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去政事堂议事,苏迟面色发青,不发一言,旁人看出他心情甚差,也不敢上前谈笑一二。
东西大营的建立众人是早早就知道的,东大营的都是些作战丰富的西北将士,他们是第一批驻扎在信安的人,大部分都是宁王的下属,所以众人都以为东大营首领应当归宁王才是。
朝臣知道这事都是由皇帝一手作主安排好的,当然不敢非议,即便三皇子苏还今年也才十六,年纪尚小,无半点处事经验,来担此大任,着实不合适,何况东大营的都是西北将士,如何能服气苏还这个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人管束他们,现在往朝中随随便便挑个武将出来,都可能比他合适。
可皇帝这一招明显是想把东大营军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苏还年岁小,在军中无威望,又是自己的亲子,由他掌握东大营,相当于是皇帝自己在背后亲手掌握,没经验,年岁小都不是问题,派两个人自己手里的人在旁辅助就成。
政事议后,众人散去,皇帝开口,特意让苏迟留下。
主将已定,再多说什么也无法更改,被点名留下后,苏迟以为是父皇要向自己解释一二,可他还是太年轻了,宝和来报,说是三皇子来了,苏浚开怀大笑,高声道:“让他进来!”
他站起身,走到苏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当初他第一次打了胜战一样,父亲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鼓励,有看好,有欣慰,那时他收之甚喜,为了继续博得父亲眼里的赞许,在每一次关头不计生死,赢下一次次战事。
可这次,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成了在烈火中灼烧的硬铁,烙得他肩膀生疼。
“你和阿还都是我的儿子,东西大营的主将非你二人莫属,只是阿还年纪小,你做大哥的还要多多帮扶他啊!”
正说话间,苏还进来,他昨日就被父皇喊进书房,告诉他要成为东大营将军的事,少年欣喜若狂,他自幼就羡慕父亲哥哥在外出战厮杀,扫退敌人,见哥哥现在已出宫开府,参与政事,他又想像哥哥一样,指点江山,建功立业,来信安后,被送到神机营历练,可念及皇子身份,无论是谁都对他礼避三分,苏还郁闷,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本领无处伸展,现在好了,他成为一营将领,此后必定要让众人好好看清楚他苏还的本事。
“这江山是我们苏家流了多少血才打下来的,可守业更比创业难,今日朕将大楚军权分你兄弟二人,你等皆要记住,既掌军权,要时时忠诚大楚,护我国长安。”
苏浚字字铿锵有力,听得苏还浑身血液都在滚烫地冒着气,只跪下来,毅然道:“儿臣谨记父皇嘱托,此生当为大楚所出!”
弟弟满面红光,双眼炯炯有神,浑身都是年轻人的朝气与奋发向上,这么一比,更显得旁边的苏迟冷意浓厚,置身事外。
看着弟弟精气神昂扬的样子,他跪在一旁,亦道:“谨记父皇所言。”
知道这个儿子心有不甘,苏浚扬扬眉,却不打算解释什么,何必解释,他是一国之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难道还怕亏欠这个儿子吗?他是他的儿子,可也是他的民!
出了御书房,苏还还沉浸其中,一直在哥哥身后说着话,说以后还要多多请教哥哥,苏迟停步,看着这个对未来抱有莫大期望的弟弟,心中生寒,一个念头从脑中浮现出来,他惊得微微张开嘴巴,身上寒毛耸立,尽管觉得这只是自己的臆测,可又觉着这不无可能。
父皇让苏还任东大营首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想操纵苏还,掌握东大营军权,可背后还有没有其他深意?
分庭抗礼,手足残杀,彼此牵制!
或许父皇还没有动杀机,只是想削弱这个儿子的权力,可以后呢,他们都会成为牵制对方的一颗棋子。
他打断了弟弟慷慨激昂的发言,转身离开,
苏还挠头,不明白哥哥怎么走了,宝和过来,请他先去宫里收拾衣物,明天就要动身前去东大营了。
一提到这儿,那股高兴劲又回来了,少年快步回了寝宫。
宝和朝另一边看去,那高大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摇摇头,回了御书房,对皇上道:“宁王殿下好像有些不高兴。”
苏浚冷哼一声:“他要高兴还得了!”
得知苏迟觐见,阮氏吩咐宫人让他进来,只放下手里的花,去了外殿。
“母后,阿还被任为东大营将军的事你可知晓了?”
阮氏面有疲色,沉声道:“昨天你弟弟和我说了!”
“母后,你觉得父皇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你父皇厉害,除了胡婕妤,又有两个妃子有喜事了。他觉得自己选择的余地更多了,不一定非要在你和阿还之间选一个了。”
“我从来想过阿还会成为父皇牵制我的一颗棋子。”苏迟缓缓道,内心的悲伤之意四处流淌,慢慢浸透整个心房。
“那是你低估了人性!”
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即便自小情谊深厚,难道做了皇家的人,都逃不过手足残杀的结局吗?
“你务必要找个法子,把他东大营的首领的身份解除,阿还以后做个闲散王爷就是,我不想他参与半点政事!”
苏迟微微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想到弟弟刚才兴奋的样子,他闭眼,沉声道:“但愿他以后不会恨我!”
“总而言之,能保他一条性命就成,还管什么恨不恨的。”
妇人在殿中慢慢踱步,她的悲伤不亚于二儿子,都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舍不得哪一个受伤,成为政治牺牲品。
在苏迟心里,母亲不同于寻常妇人,她行事刚毅果断,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今日瞧见她为弟弟伤神,同为儿子,已经记不起来是多久没有涌现过的羡慕之意又流了出来。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母子说完了话,苏迟就准备离开,临走之际,他回头看着母亲,似还有话要对她说,阮氏也看着他,等待他要说的东西,可也只是等来苏迟的一声笑笑,他恭敬辞别母亲,毅然离开。
白城一行人都在书房议事,王爷要主西大营,必然要带着他们过去,何人任何职,主何事都要一一说清楚。
何况他们不熟悉西大营,战士几合,将领为谁都要在赴任前摸个大概,事情繁多,找不到半点休息的时间。
午茶时得了个空,苏迟去了浣花院,婢女跟在身后,说娘娘还在睡着。
每次用完午食,过了两刻钟,任熙就得雷打不动地午睡,要是下朝下的早,苏迟都要陪着她一起睡,可今日忙得连午饭只能由她一人吃。
天气冷,虽不像北地有大雪,可南地的北风刮起来也甚是刺骨,屋里摆着几个炭盆,甚是暖和。
苏迟在盆上烤了许久,直到手暖和了才去榻上寻人。
那人一个身子都藏在了锦被下,连脑袋也没露出来,生怕她憋坏了,苏迟撩开被子,才把她的脑袋露出来。
果然,小脸儿都闷红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是熟悉的人,她又闭上眼,声音如香蜜一样黏糊:“你回来了?可有用午食?”
说完,揉了揉眼睛,看来是打算起身。
苏迟抓了了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又给她塞了进去。
“别操心这事,你再睡一会儿?嗯?”
任熙咂咂嘴,又往被窝里缩了缩,她实在太困了,怪不得动物们要冬眠,实在是冬困太闹人了。
再入梦乡之前,只听到那男人在耳边说自己晚上也不能陪她吃了……还说了什么任熙也听不清了,一大堆的话让她觉得聒噪,又藏进被子里不出来,看得苏迟无奈笑了笑。
今日因掌军一事,他对父皇心有怨气,去见了母后,可她话里话外都在保护弟弟,甚至……甚至让他觉得连母亲也在提防着他。
苏迟也不知自己是该先为失去西北将士的军权愤怒还是为母亲偏心难过了。
可满腹难解的仇怨现在看了这安静的容颜突然就全部化解开了,瞧她睡得香甜,他突然觉得再去纠结这些也没有意思了。
白城看着那些文卷上的名字,絮絮叨叨,说是这些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等去了那边,又要花时间精力来对付一番。
长生也跟着附和:“是啊,尤其是那些魏兵,指不定有多恨我们,现在让我们去管人家,说不准晚上要挨黑刀子的!这下好了,还要想想怎么保自己一条小命了。”
听他二人念叨,傅玉书笑道:“行了,别贫嘴了,待会儿让殿下听到就是一顿好果子吃。”
话才说完,苏迟就进来了,现在的他看起来,心情要比早上好了许多。
“难道我就是哪种随意为难下属的人,随随便便就给你们好果子吃?”
傅玉书抬头,看见苏迟和他们开玩笑,心里也放松几分,同他打趣道:“殿下是英明之人,我等能在殿下手下做事,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城几人听了,也纷纷在后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