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由此次要陈景先死不是没有原因的。
陈景先性子跋扈,信安兵变之日,属下曾见他挑衅魏官,也不知当时有没有惹到王大人身上,这是其一。
这其二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质虽是他的小儿,可其实是从他一个死去的小妾身下过继给王由夫人的,说到底,死的不过是一个庶子罢了。
而他格外重视这个庶子,想来是有王夫人的原因在。
王夫人是王由的正妻,她生王由的长子时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那长子在十岁时得了痨病,终日缠绵病榻,也算他幸运,磕磕绊绊活到现在。为免儿子亡故自己没有依靠,王夫人便将府里一个小妾的儿子过继到自己名下。
现在好了,这依靠被陈景先杀了,王夫人如何了得。
想必王由那么想要陈景先死,也有这妇人在后推波助澜罢了!”
他悠悠说了好多话,苏迟看他,眼里只有欣赏之色。
“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男人幽幽叹口气,道:“算不得什么本事,只怪王家管教不严,出了二两银子找了几个府里头的人问问就清楚了!”
“依你的意思,只要能把王家长子治好,王由便能松口?”
傅玉书叹了口气:“殿下,这可是痨病,王家也是大家,想必已经请尽天下名医来治过了,现在也只是靠着汤药吊着命罢了!”
他这么一说,苏迟又失望了许多。
“不过这病也不是没人治好过。”
苏迟抬头,眼里好像多了些希望。
“可惜,那人痨病是治好了,偏偏后来又得了头疾,死了,现在想问问他是怎么治的,也没办法了!”
苏迟怒极,只恨傅玉书说话不一口气说完,让他在这里像傻子一样被耍着玩。
即便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咬牙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知道自己惹怒了主子,傅玉书端正做好,一字一字道:“前魏大丞相之子徐羡之!可徐家已经散了,听说都回丹阳老家去了。”
其实还有一个人在,只是他找不到罢了。其实可以借二殿下的力去压任家的,可他不想,否则又逼得那人记恨他。
思来想去,只得这一个法子。
“你今夜去见陈景先,顺便告诉他,想法子拖住李光行,勿要让他早结案,即便受些皮肉之苦,也给我忍着。”
傅玉书领命,苏迟也不在此地久留,他现在要入宫请罪去了。
从奉天门进去,就见一少年在空场转悠着,见苏迟进来,他忙跑了过去。
“娘说爹……不对……父皇很生气,要你小心点儿!”阮氏刚刚来找他,让他去奉天门守着,一见到哥哥就要告诉他几句话。
苏还追着哥哥,继续道:“娘还要我跟哥哥说,在父皇面前,做个傻子或许还能活得长些!”
“哥,你做什么了,娘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他连连追问,苏迟只得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
“等我回来了,我便告诉你发生什么了,行吗?”
苏还点头,安抚了弟弟后,男人匆匆赶至中宁宫。
早上的花瓶砸在了地上,虽吓得一群人磕头喊着恕罪,倒也没有人受伤,可下午的镇纸虽然也是落在了地上,可却带着一滩血迹。
苏迟的额头已经破开了,看不清口子有多大,可鲜血却是一条条顺着额头流下来,不多时,地上便有一大滩的血。
苏迟尚进这中宁宫里,还未说一句话,只是请安拜见,才抬起头便遭此测,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可即便流了那么多血,苏浚也没有心疼,依旧在大声呵斥着他。
“你翅膀硬了,可以飞了,连我也不放在眼睛里了!”
“为了一个陈景先,你要与满朝文武为敌,要置朕的江山不顾,苏迟,你有何居心!”
“这次朕也不想偏心,奈何陈景先有错在先,总得给王家一个交代才是。他不是还有个妹妹,你告诉他安心认错,等事情了了,你便将她妹妹纳为良妾,也算他陈家满门荣光了!”
苏迟笑了,“父皇,儿臣杀了他,再把她妹妹纳进宫来,难道是要给人家机会杀了我为她哥哥报仇嘛?”
男人再叩首,道:“陈景先是儿臣同生共死的兄弟,自西北起兵,他便一直跟在儿臣身边,几次救儿臣性命,中州大旱,最后一壶水他留给了我,涂阳粮草短缺,他饿了三天只为省下粮食,我早已把他当成亲兄弟,现在他有难,若是不理会,儿臣要愧疚一生呀!”
他语气诚恳,字字真心,说到后头,竟然哭出声来,想来是悲痛到了极点。
双眼发红,泪水不休,满头鲜血的苏迟终于唤醒了苏浚些许良善之心,让他晓得面前的这个曾经也是抱于身前,听他一声一声喊着爹爹的儿子。
苏浚沉沉叹了口气。
这个儿子,文武不输于人,以前有人在他面前称赞苏迟,他脸面上觉着十分有光,可弱点太大了,重情,这足以要他性命。
“罢了,你先退下,去找御医看看去吧!”
虽然没有说要放过陈景先,可苏迟知道,自己早上那一关却是过了,他暗自送了口气,离开了中宁宫。
额头上洒了止血粉,御医用棉纱给他在头上围了一圈,看起来还真是伤势惨重,连阮氏见了,也吓得抚着胸口,心一下子吊上嗓子眼儿。
苏迟有些不适应娘的关心,赶紧安抚道:“倒也没有伤得多厉害,只是御医包扎得夸张了些。”
“他真是能下狠手!”妇人把棉纱揭开,要亲自看看儿子的伤势。
本来还想继续骂苏浚几句的,可还是忍了下来。
隔着药粉,依稀瞧见那伤口很深,妇人心疼,轻轻给他包好。
“不管怎么说,我的事情也解决了,娘,其他的不用担心。”
而在牢里的陈景先,听了傅玉书的话,也知道皇上为了不得罪世家,要取他性命了!
原本嚣张跋扈的人一下子瘫软在地,原本黑黄的脸儿也被吓得发青,哪里见昔日张狂的样子,见他如此,傅玉书总算舒了口气。
那天早早劝过他不要去那花楼,可这人全当作耳旁风,现在闹出事来又知道害怕了!
陈景先绝望,又听傅玉书道:“二殿下惜你是个人才,即便在朝堂上得罪陛下,还要力争你性命,满朝文武,唯有他一个,敢请陛下放你一马,陈景先,你真是命好啊!”
听了这话,一线生机又有了,陈景先跪在傅玉书面前,磕头哭道:“殿下对属下恩重如山,若属下能活着走出这里,定为殿下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倒还不用,现下你只需在牢里待着,这次李光行亲自审案,你须得想法拖住,不让他太快结案。记得,错是要认的,可不是你做的便不能认!明白了?”
陈景先重重点头:“自会照殿下的吩咐做!”
苏迟把棉纱取了下来,对着铜镜打量着伤口,一道扭曲的黑色痕迹露了出来,上头覆了层黑黑的疤,看起来有些恐怖,男人头一次有些担心脸上会留下痕迹来。
晚上,苏迟特地带了自己的爱马来,那是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头总是抬得高高的,像个人一样,骄傲得很。
见了杨珍,马儿踏了踏前蹄,竟转了个方向,不理会她。
苏迟有些尴尬,轻轻拍了拍它的身子,道:“估计是怕生人,等你和它熟悉了就好了!”
杨珍不看马了,有些着急地看着男人:“你头受伤了,怎么贴着纱布?”
苏迟下意识摸摸头,来之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他特地把缠绕在头上纱布换成一小块,只贴在自己的伤口处。
“没什么,不过是多了条小口子。”
杨珍像是没有听到,只急道:“快低下头来,我要看看。”
苏迟不动。
少女扯着他的袖子,继续喊道:“快嘛!”
催促两声后,男人才肯低下头,让她看看。
又是那股熟悉的香味,他收敛心神,想让自己不要被打扰,可又如何逃得过,心脏越跳越快,只能紧紧握着双手,告诉自己不要冲动。
少女轻轻呀了一声,瞧着那伤口,只觉心疼。
“这哪是小口子啊,这么深的伤口,你究竟是怎么弄的?”
不知为何,她焦急的样子取悦了他,男人道:“不小心撞地,也没什么!”
战场上受得伤比这严重的又不是没有。
杨珍知晓他不愿多讲,将棉纱贴回去后,小心嘱咐着:“这几日辣的,颜色重的那些东西都不要吃了,每日都要定时换药换纱,等疤痕掉了,我给你几瓶药膏敷上去,后面就不会留印子了。”
说这话时,倒一点也不像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略有几分成熟的样子,说着暖人心的话,让人心甘情愿照着她说的做。
苏迟今日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杨珍抹了抹鼻子,才把目光转向这匹被她忽视甚久的马儿。
马儿虽高傲,可对于美人的触摸也不是那么抗拒,它倒没有再转身下主人的面子,乖乖站着任人抚摸。
“它可有名字?”少女问道。
“惊鸿,它叫惊鸿。”
杨珍听了,扑哧笑出声来,这般肌肉健硕的马儿,哪里有体态轻盈之样,取名“惊鸿”,莫不是打趣的意思?
苏迟也跟着笑道:“这名字是我一友人取的,只因他曾被这马儿摔下去过,心里记恨上了,便为它取名惊鸿,借此嘲笑它罢了!”
杨珍大笑,好个有趣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