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书信送至皇宫,是新帝在西北的夫人送来的,她带着小儿子已经到了青峡关了,出了青峡关,再行五日就能到信安城。
“还是太迟了!”傅玉书看着信件,蹙眉道。
苏迟何尝不知,五日之后就是继位大典,若是母亲不能到场,以后立后该如何圆说。
“不能再等了,车队行得太慢,你和白城现在就赶往青峡关,将母亲和三弟接来。”眼下只有这个法子,傅玉书领命离开。
苏迟蹙眉,紧紧盯着那封书信,心里越来越沉。
当初军队入住信安时,就该及时接母亲过来,可不知是不是忘了,父亲迟迟不提这事,还是他看情形不对,先派人接母亲过来,后才上书父亲此事。
可是现在继位大典就要开始,母亲没来,父亲却是问也不问,是不重要么?
以前苏迟对于母亲立后一事深信不疑,可现在,他有些不敢肯定了。
继胡婕妤封妃后,宫里接连着又多了几个妃嫔,父亲成了皇帝,多几个女人不是什么要事,可他对母亲忽视的态度就要值得商榷了。
傅玉书和白城脚程快,在继位大典开始前两天将人接了过来,城门外,是苏迟在那里等着。
先下车的是一男儿,身量修长,可瘦得像只猴,一下子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见到苏迟,他两边的梨涡更深了,只跑到人面前,欣喜地喊了声哥哥。
苏迟拍拍她的肩膀,一脸欣慰的样子,只眯眼笑道:“长高了!”
苏还听了,像只大公鸡一样,头抬得更高了:“那是,我天天喝乳浆,一天都不漏。哥,我还给你带来点儿,一直拿冰镇着,这两日你可就要喝完。”
他一说乳浆,苏迟听得失神,对啊,他还欠了一个人这东西呢!
男儿后头站着一个妇人,见他兄弟二人关系好,只感欣慰,苏迟往弟弟身后看去,母亲已经笑意盈盈看着他,他上前,轻轻说道:“母亲,路上辛苦了!”
若是年岁同弟弟这般大,是要上前轻轻拥抱她的。
阮氏看着这个锋芒渐出的儿子,便知道他已到了让他尽情展露才华的天地里了,苏迟十几岁便随着苏浚打江山,沙场上生死难测,做母亲的嘴上不说,心里却时时担心着,今日见他华服披身,光芒万丈,便知这个儿子早已经挣脱了父母手中牵着的绳索,朝另一片天地飞去。
“快回宫吧,父亲等着了!”
苏还唉了一声,欲要钻马车时,被苏迟扯住。
“坐了那么久的马车腿不酸吗,自己下来走走。”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还还真觉得自己大腿、腰杆发起酸意,便下了马车,跟侍卫走着。
阮夫人看了一眼小儿子后上车而去,果然,苏迟跟了进来,她便知道,这个儿子是有话要同他讲了。
马蹄哒哒哒朝前小跑着,铃铛声正好掩盖了车厢里的谈话声。
“母亲不要怪父亲来接您,国事繁忙,他实在脱不开身。”
阮氏浅浅一笑:“这草莽做了皇帝,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怎么肯屈尊来接已经人老珠黄的老妻呢!”
“你要说什么便直接说吧,我心里有数。”
苏迟上这马车,就是要和母亲说说宫里的事,现下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他也不迂回了,直接道:“父亲……”
“不能再叫他父亲了,子砚,你该改口了!”阮氏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有些颜色:“他现在是天子,是君王了,在他面前,说话要谨慎,不可再像以前一样随意。”
苏迟低头,有些惭愧:“儿子知道了!”
“让我猜猜,接我过来是你的主意吧!陛下没管这事?”
“……是的!”
妇人冷笑一声,一点儿也不意外。
“陛下一人在宫里,无聊得很,现在里头多了几个妃嫔陪着他,也算解闷。”
“我知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要是能安安分分守着,那才奇怪。不过,你这次派人接我来,倒是没有做错。等进了宫,朝堂上是男人的沙场,这后宫,就是女人的沙场了!”
母亲心里什么都清楚,苏迟松了口气,他也确实不该小看她。
“新帝登基,随即就要册封皇后,可照陛下这态度,我心里实在没个准。”
“倘若我做不成这个皇后呢?倘若你父亲不肯封后呢?”
苏迟清俊的长眉紧蹙着,五官躲在阴影下,却更显深刻。
“没有这个倘若,也不能有!母亲,第一步路走错了,后面的路也正不过来了!”
母子二人语言来去间,各自心里便已明白她们前面的路怎么走了。
新帝远在西北的夫人回来,按理来说是件大事,毕竟是要封后的人,可如今却如妇人归家一样,半点波澜都不起。
人来之前,苏迟就已亲自面圣告知此事,苏浚点头,命人在长淮宫摆了一桌宴席,可阮氏同两个儿子来到宫里后,还要等着苏浚过来。
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躬着腰跑进来,说让他们再等等,陛下马上就来了
苏迟叫住了小太监,问他是哪个宫里的。
小太监一直低着头,细声道:“回二皇子的话,奴才是落寒宫的守门人。”
落寒宫,胡婕妤住的地方。
他摆摆手,让人下去,母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是都不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下马威么?
信安皇城住了几代帝王,处处威严,连苏还这样好奇心重的孩子都收敛了些,只敢坐在母亲旁边,可眼珠子却是管不住地乱转。
他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毕竟是皇宫,这还是第一次来呢!少年心思浅薄,哪里能想到这里其实是个吃人的虎口,以后让他差点走不出来呢!
阮氏在旁边提点着,让他不要乱说话,多守规矩,苏还听多了,有些不耐,在母亲和哥哥面前发牢骚:“大家都是一家人,要那么多规矩干什么啊,难不成我以后还真要天天给爹请安!”
他话才说话,长淮宫的小太监进来,说是陛下来了。正在这时,宫门口有人喊道:“陛下到!”
三人走至殿外,便见苏浚头戴金冠,身着明皇龙袍,气势威严走了进来。
阮氏抬眼看了丈夫一眼便敛了眼神,明明才有几个月没见,怎么会这么陌生,像是个从来没见过的人一样。
酸涩之意上涌,她硬生生压了下去,在皇帝还离自己有几步远时,先下跪拜见。
苏迟跟在母亲后头,跪拜父亲,三子苏还却呆愣愣站着,没有动弹,直到苏迟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有些生疏地学着哥哥行礼。可少年在低头那一刹那,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以前才不这样呢,哪会要给父亲下跪磕头。
苏浚是高兴的,儿子妻子跪在他的面前称臣,这样的臣服让他感受到了宝座的魅力。可人在疯狂前征兆总是隐藏的,权力的光辉让人看不清它腐蚀人心的魔力,苏浚便是如此,他的眼里看不见自己的妻子、儿子,只有臣服在自己面前的凡人。
“都起来吧,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现在也累了饿了。”
几人随苏浚一起走进殿内,一道道菜呈了上来,看着苏浚入座,阮氏才跟着坐在旁边。
宫人在旁边夹菜舀汤,饭桌上一个人都没有说话,苏家不知有多久没有吃上一顿团圆饭了,亲人团聚,明明该是轻松愉快的气氛,可愣是吃成了“断头饭。”
苏浚没有吃多少就放筷了,他一放筷,众人也赶紧跟着停下,苏还没有注意,拿着筷子在挑着羊肉吃。
看了小儿子一眼,男人没有多说,站起身道:“你们再吃着吧,朕还有事!”
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让他留下的话,又是下跪恭送,苏还嘴巴里还嚼着羊肉时,就被哥哥拉着跪在地上送父亲离开。
直到苏浚离开,饭桌上的气氛才好了些,可大家也只动了几次筷子,便停了下来。
苏迟和阮氏是没有胃口,苏还却是因为这些菜里唯有一道烤羊肉能入口,等最后一块羊肉肉吃完,他也不想吃了。
一桌席就这样散了。
阮氏住长淮宫,说是累了,要先休息,苏迟点点头,带着弟弟一同去了他的宫殿,这一夜,谁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