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了饭,徐清焰拎着食盒回厨房。
包子师兄弟中矮个的那个率先跑过来问他,“你被白师兄罚做什么了吗?”神色间半是好奇,半是自己躲过一劫的放松。
徐清焰摇了摇头,如实道,“没有呀。”
矮个师弟顿时震惊不已,瞪圆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呐?!”连续两天送饭的人都被罚了,怎么就他没被罚。
这、这说不过去呀!
徐清焰把食盒放下,略想了想原因,“可能是因为我没遇到白潇潇吧。”
这理由让矮个师弟信服,连声夸他运气好。
刚夸了没两句,厨房里负责做饭的胖师傅从门外进来,唉声叹气的,愁容满面。
看着像块能移动的巨型黑云,颇为滑稽。
矮个师弟凑过去,“王师傅,怎么了?”
王师傅不停的叹气,“我正琢磨今儿给那位贵客做什么呐?”
刚海棠居的侍童找他过去,说连着三天了他做的饭菜都没有被动过,想来是客人不满意,让他赶紧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
不然的话……就让他回家吃自己去!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份活计,眼看就要做满二十年,给家里小儿子换个参加百花祭、踏上仙途的机会。
在这紧要关头、若是真让他拎着包袱滚回家,那跟直接要了他的老命有什么区别!
胖师傅捏着汗巾擦汗,愁得不得了,“有谁知道贵客到底喜欢吃些什么呀?”
碧桃园那位刚刚住进去,便有人过来打过招呼,说是身份了得,要他周全着些,他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这两天早已使出了浑身解数。
山珍海味、八珍玉食,可谓是应有尽有。
偏偏贵客身份高,眼光自然也高的很,竟是完全看不上眼,连筷子都不曾动过,他当厨子也有三十多年了,浑身烹饪功夫也不差。
竟头一回这般束手无策、毫无头绪。
莫非真要龙肝凤髓、琼浆玉液才能招待。
矮个师弟跟着猜测道,“我听说那些大宗门的修士,向来都是饮冰露、餐风雪,是不食咱们这些凡俗之物的。”
两人对望一眼,接着无奈叹息。
龙肝凤髓他们找不到,冰露风雪……
他们也找不到!
百花门内四季温暖如春,常年不见风雪,门内弟子全是由灵植生出来的木灵根,连施用术法凝块冰都做不到。
徐清焰从食盒里端出盘白灼虾仁,拈着正吃得起劲,也不知胖师傅用的什么虾,肉质细嫩,满口鲜香。
即便是冷冰冰的隔夜剩菜,也不影响口感。
他拎着走了好长的路,肚内空空。
正好想吃东西,吃完虾仁便去端旁边的红烧肘子,见俩人还搁那大眼瞪小眼,忍不住轻笑了下,“碧桃园那位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你们直接去问白潇潇不就好了么?”
宁域白跟白潇潇感情深厚,仙盟谁人不知。
要知道宁域白的喜好,去找白潇潇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么,谁知道听完他说这话,胖师傅却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早就问过啦!”
他也不是傻的,知道贵客的身份后,自然会跟白潇潇打听其喜好,可白潇潇却道宁域白修无情道、性子清冷。
平日里看着,没什么特殊的喜好。
想到这个,胖师傅便有些愤愤不平。
暗道客人的喜好连您这个准道侣都不清楚,要他这个从来只听过名字,连见都没见过的厨子三天内摸清楚,这不是为难人么!
可在他们百花门,白潇潇是最不能得罪的。
即便是被为难,那也是他学艺不精的过错。
哎。
胖师傅幽幽的叹口气,语气沉重的很。
徐清焰:……总感觉嘴里的肘子都不香了。
他试着回忆了下宁域白的喜好,这有点点难,毕竟他跟宁域白疏远了足有两百多年,想了半天好容易想起来个。
啃着肘子问胖师傅,“你会做面疙瘩汤么?”
胖师傅纳闷,“什么东西?”
徐清焰见他不知,便说了下详细制作过程。
“很简单的,就是先烧锅水,把面粉拿水和成半是疙瘩、半是粉状后,放到水里煮熟,在放点油盐,能再搁两片青菜叶子是最好不过了。”
“听你说起做法,倒确实挺简单的。”
胖师傅闻言,显得极其疑惑,“只是这种粗糙东西,做出来有什么用呢,喂猪么?咱们百花门也没有专门的猪圈呐。”
徐清焰:……喂宁域白!
当初他正是凭借锅半生不熟的面疙瘩汤,才将人骗来做了自己徒弟的,想来宁域白应当是挺喜欢吃的。
回了忘情宗后,还央着他继续做了好几次。
偏偏他似乎天生便跟厨房八字不合,次次做出来的都半生不熟、焦黑发苦,吃的几个孩子上吐下泻,面色隐隐发青。
看着竟像是全都中毒了一般。
他师兄知道此事后气得眼角直跳,差点没忍住对他动手、让他抄门规,自此严令他不许再自己做饭,怕他不听话,连他们住处的小厨房一并撤了。
让他们要么去饭堂用饭、要么干脆就饿着!
终归修士是饿不死的,若是被毒死不划算。
徐清焰没再多说,径自拿着红烧肘子走了。
他还得回柴房继续劈柴呢!送饭只是临时活儿,劈柴才是他的正经活计,虽然也劈不了多少就是了。
等到日暮西沉,夜色降临。
矮个师弟跑过来找他,喊他继续去送饭,“你收了我们的灵石,自然要将活儿做好。”他们可都知道白师兄日日都往那碧桃园去。
午时没遇到,那晚间撞到的几率可就大了。
他才会傻乎乎的自己去送饭!
徐清焰擦了把汗水,“行。”
拿人钱财,□□。
他这人还是有几分信誉在身上的。
于是他重新换了杂役弟子的衣服,拎着食盒往碧桃园走,因之前来过一次,路线已经记熟,他这次走得有些快,不多时便到了宁域白的住处外面。
跟午时一样,门扉半掩盖着。
正欲伸手敲门,却听见里面隐隐有些动静。
是白潇潇的声音。
两人似乎是在争吵。
徐清焰不愿听别人私事,又不想退出碧桃园再来回跑。
……这个园子面积忒大,来回得半个时辰!
他身体虚弱,又忙碌了整天,如今是浑身酸痛,四肢无力,能拎着食盒走到这已是不易,可不想再多跑半步了。
正犹豫间他听到白潇潇的声音,“我知道你怪我杀了徐清焰,可分明是他携带凶器突然出现、要杀你在先!”
“那匕首上淬了剧毒,眼看着他就要刺下去,你却是毫无反应,难不成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道侣死在我旁边、死在我的结契大典上么!”
“他要杀你,我只能先杀了他!”
“我能有什么办法!”
“宁域白你倒是说说看,我能有什么办法!”
徐清焰:……
他轻啧了声,“就会胡说。”
什么叫宁域白毫无反应,分明是他那把带毒匕首刚递出去,就被宁域白给摁住了,若非如此,白潇潇能那么容易刺到他心口?
不过是欺负他不能再开口、死无对证罢了。
他有些愤愤的想着,干脆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打算仔细听听,白潇潇还准备在背后怎么编排他。
屋内沉默片刻,鸦雀无声。
最终还是白潇潇先开口,“宁域白,你倒是说话呀!”
听着便气息不稳,似是委屈万分。
要说宁域白的性子冷,那是真的冷,如高山冰雪,寒潭玄铁,任你是春风细雨,还是炉火熊熊,都融化不掉半分的冰冷。
他都听出白潇潇语带颤音,委屈的快哭了。
宁域白开口时,语调还是冷冰冰的。
只听他道,“你是真心想救我,还是一心想杀了他,怕是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白潇潇愕然,“你什么意思?”
宁域白将什么东西放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继续冷言质问道,“他体内所藏的牵机毒,你作何解释。”
白潇潇没解释,似乎是愣住了。
徐清焰听得正起劲,恨不得抓捧瓜子来磕。
暗道你别楞着呀白潇潇,你说你这一愣,不就暴露了么,气得青鸟直抓他头发,“你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儿呀!”
徐清焰暗道:这不挺有意思么?
确实相当有意思,跟听戏似的。
他闲来无事就爱看话本,却也没有演的真实。
里头白潇潇已然带起了哭腔,说得相当真情实感,“他向来树敌无数,受过什么伤、中过什么毒我怎么会知道?”
“你怀疑我,宁域白你凭什么怀疑我?”
说到最后,声音都是微微颤抖的,也不知道对于宁域白的怀疑,究竟是怒极还是悲伤至极,徐清焰心道会还是白潇潇会。
若非他知道真相,可能就信了白潇潇所说。
不过宁域白瞧着应该也是没信。
因为白潇潇在质问完后,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和安抚,片刻后怒气冲冲的从屋内冲出来,径自往碧桃园外去了。
徐清焰略等了会,才拎着食盒进屋。
宁域白仍靠窗坐着,形单影只,面色冰冷。
那把由桃花玉雕刻而成的粉色长剑就摆在他旁边,略粉白的剑身被杂物浸染,泛着星星点点的幽幽绿色。
徐清焰略看了眼,认出那绿色是什么。
那是他的血。
牵机毒是种奇毒,中毒者会在夜里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却查不出任何中毒迹象,唯独血液在离体四月后,会呈现出诡异的绿色。
想来宁域白正是看到这个,才认定他中毒。
而说是白潇潇下的毒,也确实……不冤枉。
要么说他跟白潇潇是死仇呐。
那是因为白潇潇正儿八经的想要杀他。
那年他刚从剑池磨剑出来,白潇潇已经住进忘情宗,跟他关系不好不坏,见面总算还能客气疏离的说那么两句话。
突然有一天,白潇潇突然带着参汤来看他。
说是听到他身体不好,特意替宁域白来照顾他这个长辈,徐清焰那会不知白潇潇真面目,想着以后能好好相处、关系亲近也挺不错。
没甚防备,端碗便将参汤喝了。
谁知道到了夜里便心如刀绞,难受至极,只疼的他满地打滚、筋骨抽搐,恨不得直接撞死在房间里算了。
他认定汤里有毒,次日便去找白潇潇算账。
白潇潇自然不承认。
最后事情闹得有点大,他们被拎到宗主跟前。
两人各执一词,伍尧便让药峰的人来替他检查是否中毒,他那会刚刚从剑池寒潭出来,满忘情宗都记得他当初被罚面壁的罪名。
——诱拐妖皇后裔,试图将其炼化成傀儡。
都说他心思恶毒,行为不正。
名声当真是坏的不得了。
药峰但凡有点声名的都不愿意出面,最终只派了个未曾入道的小弟子过来,那个小弟子不过十二三岁。
资质平平不说,经验更是不足。
怕是连牵机毒是什么东西都未曾耳闻,自然也查不出什么来……自此以后,他本就极差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恶名远扬。
至死都在被人明里暗里骂着、当作个笑话看。
未曾想,死后倒是被人察觉了真相。
可惜,有什么用呢。
说得就像是宁域白会为了还他清白,把白潇潇给他下毒的事公之于世、让白潇潇的名声有所损毁似的。
若是放到百年前,他还可能心怀期待。
现在么,他再不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