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棠之气喘吁吁,不断重复着表白之言,明吉修听到后,却是一阵头晕目眩,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要面对这样一种局面。
他最得意的学生、他辅佐的太子殿下死了,而凶手,则是他的另外一位学生,也是受害者的同胞弟弟——容王殷棠之。
现如今,容王已是先皇留世的唯一子嗣了,不论他做过什么,他们都不可再追究,尤其他们明氏一族历代发下毒誓,只效忠殷氏历颂,所以他必须立刻振作起来,好好解决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急。
至此,他很快恢复常态,直面殷棠之。
“太傅”
容王恍惚地轻唤一声,他此时头痛欲裂,心如万蚁咬噬,他终于记起来自己都做了什么,他刚刚杀了亲哥哥,杀了他的太傅最喜欢的门生。
他,他,许是再也不会被原谅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即使再怎么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太傅了,殷棠之不由惨笑一声,心灰意冷地举起软丝剑,决定自我了断。
可是须臾间,一只有力的手就制止了他,明吉修夺过剑,远远甩掉,而后轻轻拥着他,低声呢喃出他对他的期许。
事已至此,容王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风雨飘摇的历颂必须尽快稳定下来。
那之后,明吉修为掩盖真相,编造了一则谎言,他对外宣称是诸皇子不满太子继位,阴谋造反,行大逆不道之罪刺杀了东宫,而殷棠之则被美化成唯一站在胞兄身边的助力,可惜他来不及阻止兄长被害,不过其余谋逆的皇子皆已被他诛杀,算是报了杀兄之仇。
眼下死无对证,明吉修又权倾朝野,所以前朝无人敢提出异议,但是后宫中,却是立时闹得沸反盈天。
作为殷丹齐与殷棠之的生身母亲,历颂的皇后当然无法接受这一现实,她是知道儿子的计划的,丹齐告诉她要先下手为强,不留后患,她自是支持,可是如今等来的,却是这样的噩耗,她的宝贝儿子死了,留下另外一个可有可无的。
一间密室中,一对母子正在对峙着。
皇后厉声质问自己的儿子,“说!你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这个废物,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面对母亲的歇斯底里,殷棠之很快低下头一语不发,此情此景他早有预料,在母后心中,永远就只有殷丹齐一个儿子。
可是皇后岂会善罢甘休,她继续叫嚷着,再无一国之母的仪态与风度,她很快疾走到儿子面前,揪起他的衣襟不管不顾地吐露心声。
“丹齐他武艺高强,那帮废物就算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儿怎会,怎会定是,一定是你让你哥哥分神了!早知道,早知道就连你也”
听到这里,殷棠之才终于有了表情,他瞬间咧开嘴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母后,你是不是后悔没让哥哥连我也一并杀了?此番确实是你们失算了,因为是我,是我杀了殷丹齐!!!”
皇后惊骇地目眦尽裂,心口剧烈起伏着,连连向后退去,曾经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儿子瞬间变了模样,好似修罗般一步步朝她走来。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听到母亲的问话,殷棠之重复一句,而后一脸茫然,他歪着头想了好久,才缓缓开口。
“我也不知道哥哥那时候满身脏血朝我走过来,还笑得特别难听,他上下抛掷着那柄剑,那么得意,我最讨厌他这副样子,所以就趁其不备夺了那剑,殷丹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我倒是很喜欢他这副表情,我想看的更多,于是就顺手刺了他一剑,然后是第二剑,第三剑”
殷棠之不断数着刺中了几剑,睁大一双横波明眸笑得那么无辜。
“母后,哥哥就是这么死的,你可听清楚了?”
“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把丹齐还给我!把阿容还给我!!!”
皇后声嘶力竭地悲嚎着,她终于退无可退,跌坐瘫倒于地,她已再无余力去思考这番说辞究竟是真是假,她心口憋闷,冷汗直流,很快就在殷棠之放肆地笑声中晕厥过去。
历颂的皇后,就这样心痛如绞了五日便薨了。
宫里很快又变得缟素一片,短短几个月,殷棠之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的父皇、母后、太子兄长并一众兄弟接连亡故,只剩他独自一个,披麻戴孝站在巨大的朱红廊柱后,面无表情犹如一尊塑像。
阖宫上下,满朝文武无不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他们不明真相,就把缘由指向容王的出生。
早产儿果然是不吉利的很那,克死了父母兄弟,是不是最后连国家也要葬送在他的手里?
明吉修当然不会放任这种言论持续下去,他雷霆之势,惩治了绝大多数造谣生事者,很快,朝野上下再无一人敢质疑容王。
不过明太傅也知晓悠悠之口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一世,他放殷棠之外出历练,积累成为帝王的资本,等做出成绩来才好顺理成章地继位。
就这样,一年半载后,他的学生终于靠自己拿下了岽中城,手握二十万兵权,眼看胜利在望,可是任谁也想不到,华王殷秀别却更胜一筹,他的势力在短时间内急速扩张,那速度犹有神助,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可是事实胜于雄辩,明吉修只能感叹应该尽早除掉这个男人,他对殷棠之也很是不满,他这个学生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顾大局,亲近并信任殷秀别,他非常不理解,殷棠之可是连亲兄弟都能狠心杀掉的,却为何对这个仅见过几面的皇叔如此心软呢?
殷秀别神鬼莫测的扩张态势,殷棠之暧昧不明的对敌态度,这许多疑问,明吉修在般谛没有想明白,现下来了墨涂县依旧不甚明晰。
可如今再也没有时间等他细细思量了,历颂各州郡,乃至偏远边境都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华王拥护者,殷秀别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猛进,收编了无数拥趸,不管他用了何种邪魔外道,那实打实的权势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中了。
历颂的各大豪族不得不认清形势,纷纷准备投诚,他们明氏一族当然也在其列,他的父亲代表全族来劝说他,劝他放弃容王,及时止损。
明氏自认为没有违背誓言,殷秀别也姓殷,历颂就还是原来那个殷氏历颂。
一番思绪万千后,明吉修看着端坐于前的男人,终是撩起衣摆,朝这位未来的主上行跪拜大礼。
气氛瞬间凝滞住,殷秀别一方皆是心有计较,芳娜瞧了眼跪在中央的明吉修,又去看哥哥,总算忍耐住没有急着发言,她也明白这似乎意味着什么大事,此种场合还是不要乱发表意见为好。
所以一时间无人说话,殷秀别晾了明吉修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明太傅何须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男人略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可明吉修却并不动作,他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今日是为了什么,他是为了整个家族才这样卑躬屈膝的,这是他必须要做的。
于是接下来,明吉修又是垂首一拜,而后恭敬地说道,“我一路而来,听到诸多百姓对您的盛赞,王爷既得天命神授,海岳降神,理应顺天命而继位,我等盼历颂昌隆如旧,祈愿您早日升储御极”
好一个升储御极!一旁的军师王青不禁捋了把胡须,着实佩服这位太傅的文采,他们王爷这就成了储君,要登临帝位了,这番示好在明显不过,就是不知道王爷现在作何感想。
殷秀别当然听明白了,可他依旧面不改色,之前的种种迹象使他早有预判,此番不过是坐实了而已,他眼中看不出情绪,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
“明太傅,那棠之该怎么办呢?”
!!!
亲耳听到这个讳莫如深的名字,明吉修心神巨震,他万万想不到,殷秀别会这么快就提起容王,他是等不及要杀了棠之吗?想到这里,这位太傅再也抑制不住心绪,胸/口很明显地起伏了两下,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上首的男人就又开口了。
“太傅怎么了?缘何这般激动?”
殷秀别明知故问,心中也不屑道,呵,这就是背叛者的于心不忍吗?真是矫揉造作得很,他知道明吉修大概是为了明氏全族不得已委曲求全,可他仍是鄙夷轻蔑,这群门阀世家的忠诚可谓是瞬息万变,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今日他们可以背叛殷棠之,明日只会更容易地背叛他。
这些盘根错节的旧族,是时候该修剪修剪了。
心中筹谋着一事,男人却接着说下另一件事,那明吉修半天无法回话,他便接着道,“太傅稍安勿躁,棠之外出治病日久,现在正在郊外的某座山上,我本打算今日去见他一面,不过明太傅既然来了,那我就让你这个做老师的先去叙旧吧”
殷秀别眸光沉沉,意味深长地道出最后一句话,“还望你好生规劝一番,棠之今后该何去何从我自是心中有数”
明吉修垂首领命,可他仍是如鲠在喉,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缓缓闭上双眼,心中泛起无边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