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媳妇儿没多会儿就把李田氏家进城卖吃食的消息传给了村里几个长舌妇。
这些长舌妇没事儿的时候就是见天儿的说别人家闲话,做生意赚钱没人不知道,可你也得有那个能耐。她们没那个能耐,就只是说人家坏话,什么迟早吃坏人家肚子啊,肯定赔本啊,城里官老爷会找麻烦啊,诅咒诅咒解解气。
诅咒完了,心里是羡慕嫉妒恨,李家天天都是香飘满院子,不还是干看着人家么,红眼也没用。
第二日李田氏一行人又赶了骡子车去城里。这次他们带来的肉比昨日多了一半。
肉串儿一烤上,照例吸引了不少人来,很多人甚至自发排起队来,有烤肉串儿的香味儿勾着,在西市上买了包子馒头的,要一两串儿尝尝鲜的也不少。
排队排的好好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这是卖啥的这么多人?”
旁边的人狗腿的说:“昨儿来了个卖烤羊肉串儿的摊子,味道一绝,曾爷要不要来点儿尝尝?”
被称作曾爷的仰着下巴嗯了一声,旁边的人就直接走到了人群最前头。
“卖肉串儿的,每样拿十串儿来。”
排着队的人见有人插队有点儿不高兴,被见多识广的拉住小声劝说了几句,那些人就不吭声了。
站着后面的曾爷见人群没人敢说他坏话,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位大哥,每样十串儿是五十文钱。”
来西市买吃食的,要么是住在附近的普通老百姓或者富贵人家的管家婆子来采购什么的,要么是来城里做工、打杂、买卖东西的乡下人。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居多,但不代表没有大小流氓,拿了东西不给钱的,偷鸡摸狗的,找事儿坑人的,做买卖的,就怕惹事儿,碰上这样的人,大多都是自认倒霉,打落了牙齿混血吞。
李二妮哪怕没做过买卖,也知道这样儿的事儿,这样的人。
在现代,哪天网络里没点儿这样的垃圾人被人骂呢。若无其事地插队、仗着自家有点儿身份使特权、遛狗不牵绳子咬了人还倒打一耙让人家给狗看病、倒在车轱辘前头碰瓷儿的,干着以上所有行为的同时还要嘲讽那些守规矩的人是傻,他们轻轻松松就能得来的便宜,一群傻叼却只能老老实实被他们欺负。
他们欺负人的时候,越是遇见胆子小的,他们的胆子相对就越大。欺负了一次不算,下次来还欺负你,一次白拿两次白拿,次数多了,买卖就做不下去了。
所以在每个街市呢,还得有一群人是罩着场子的就应运而生了,就是吧,做小买卖的,得给一个能管的上事儿的交一些保护费,这个人呢,肯定是和官面儿上能打的上交道的人,而且还得是狠一点儿的,要不然镇不住。
昨儿个面摊老板就把这里面的事儿提点了,李二妮他们今儿一早就被面摊子老板带着找着这里面镇场子的那位大哥了。
据说是衙门里总捕头的兄弟,姓黄,人家也不只是这一个场子,要不也不会在一大早就能找着人了。
这位大哥还管着这城里一家赌场,手下一堆小弟在赌场里维护治安,正好昨儿个遇上个赌红了眼闹事儿的,他到场子里去摆平了顺带在赌场眯了一会儿,一大早来西市上吃饭,就遇上了来交保护费的。
按说他都管着赌场了,这点儿三瓜俩枣的他不在乎,不过呢,他对西市有特殊的感情,人家就是这里起家的,从这里打出了狠名儿,又有和总捕头的关系,一步一步成了这城里的一霸,手下小弟一百多个,一百多个是什么概念,一个衙门里的衙役加起来也才几十个人,而且衙役们大多都是混关系进去的,吃个公家饭沾点儿便宜,和那些打架不要命的小混混们战斗力不能相提并论。
就算是他大哥黄东黄捕头,他当个捕头就真的比他兄弟更厉害更牛b吗?不见得,从古至今,小老百姓都信奉一条,民不与官斗,作奸犯科的是很少见的,哪怕是有,也是小偷小摸的多,真的杀人越货的也有,很少见,真去抓这样的人,也是一群衙役们一块儿上,从人数上把那些个犯罪分子给碾压。跟黄西这样一个拳头一个斧头拼出来的不要命的比,单打独斗,黄捕头还真就可能打不过。
衙门里也需要这样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是非黑即白,人什么样的都有,良民有,刁民也有,官府上很多不能明面儿做的事儿交给这样的人去处理,另一种层面上来说也算是维持治安了。
本来呢,这地段上交保护费,大多就是挂个名儿的事儿,一些个小虾米知道这场子是谁罩着的,一般是不会闹事儿的。
今儿就巧了,这位曾爷,也是和官面儿上能打上交道的。他是知县大人某姨娘的兄弟,虽然不是正经小舅子,这个姨娘也不见得多受宠,但是有一句话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整个黑石县城,无论是官面儿还是民面儿,只要提起他曾牛的名儿,还是能有几分薄面儿的。
“这位可是曾爷,吃你们一点儿子东西是你们的福气,还敢要银子?不知道曾爷是谁就去打听打听,出门做买卖的得带着眼懂不?眼神不好趁早回家滚蛋!”
这狗腿子话一说完,正在烤串儿的赵山生就皱了眉头。本来用不了这么多人,他们李家一家子人来就足够了,可赵山生以在家也没什么事做为由又跟了来。这样李田氏就只是给火炉加木炭,管管摊子周围的卫生,把客人扔到地上的木签子给捡捡。
李田氏吓得脸都白了,扯了扯二妮的衣角意思是赶紧别管人家要钱了。
若是别的时候,也许李二妮也没必要为这么个垃圾人影响生意,某些时候妥协了,并不代表真的妥协,只是识时务。反正就是点儿吃食,她没必要较那个真,若是他下次再来,下下次再来欺负人,她再据理力争也算师出有名。
弱者们也是有底线的,把人家逼的吃不了饭了,人家就算闹大点儿也会有民众的同情,甚至是共情,到时候垃圾人也会掂量掂量自己要不要激起民愤。
李二妮刚给了保护费,不得试试交的值不值?所以并没打算妥协。
她的脸只是稍微冷了冷,赵山生就已经猜到她的意图。李三小还拿着烤好的串儿不知道要给谁,赵山生就已经拿过来连上他这边儿的一起给了排队在最前面的客人。
李二妮一边收钱一边招呼下一位客人,顺带跟站在队伍之外的狗腿子说:“曾爷是吧,我们普通小老百姓出来做点儿生意,就知道这里的规矩是吃了东西给钱,不知道大爷们什么规矩,您先等一下,我去问问黄爷,以后您曾爷来西市吃东西是不是可以免费?”
黄西就在他们摊子后头,今日他们带来两张小桌子,和另外的火炉水壶,算是给vip客人准备的,自己也能歇歇,喝口热水。
今儿开张第一位客人就是刚刚孝敬保护费的镇场子的黄爷,此时正在一旁吃肉喝水。
狗腿子愣了愣,往他们的烤肉摊子后面一伸脖子,赶紧走到队尾去找曾牛。
在队尾等着的曾牛一听是黄西在这儿,就想绕道儿。
毕竟黄西可是有真本事的,他曾牛也不想惹到他。
知县大人的官职确实比总捕头要大,按理说是不用怕总捕头的,可是其实吧,衙门里的事儿没那么简单,哪怕一个并不大的知县衙门。
铁打的县衙流水的官,知县大人在一个地方最多能待上三年,而衙役班子,只要没出什么大错儿,那确是固定不变的。
知县在一个地区最多也就是干三年五载而已,衙役们则都是本地人,他们在当地的关系盘根错节。
知县这样的地方官,既要稳定好地方,同时还要征收各种赋税,最后连各种案件都要管理。
每一个知县都不傻,那些衙役们和本地的缴税大户都是有往来的,如果真得罪了衙役里有能耐的,那下一年的赋税,估计就不好收了。
知县大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一个光杆司令儿,哪怕下面的人来个阳奉阴违,他的工作都不好干,像是黄家这两兄弟,就连知县大人都得明面上让他们听令,暗地里哄着巴结着儿呢,曾牛不过是仗着点裙带关系在一个骡马市场沾点儿便宜,又怎么敢惹这样的地头蛇呢。
既然碰见了,不打个招呼不够礼貌,曾牛走到前头,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对着黄西他们拱了拱手:“黄爷,这儿吃早食呢,好些日子没见啦,今儿我做东,请您去聚仙楼聚聚?”
说完这句话,曾牛就愣了一下,因为眼前这个卖肉串儿的姑娘他见过,就是上次‘赏’了他二两银子的姑娘!他一直想打听来着,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
黄西面上比较冷淡,他一早过来找点子吃的,遇上这个摊子来交保护费。
小姑娘长的漂亮,又落落大方邀请他吃他们摊子上的特色烤肉。
小姑娘的心思他未必不懂,他是这条街市的保护伞,要巴结他的人多的是,要不要理会,也是看心情的。
黄西其实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像他这样把烤肉串儿当饭吃的可不多见,桌子上的签子已经一大捆了,不过吃起来确实是过瘾。
要不是曾牛来插一杠子,黄西差点儿就吃的停不下来。那小姑娘是请他吃的,他吃了这么些,那姑娘一丝儿心疼或者舍不得的表情都没有,一直是笑容满面,热情的往他桌子上添串儿倒水,这姑娘,对他脾气,这胸襟这气度,就是做大事儿的。
只要是他想罩的人,那就罩定了。
曾西不开口,他旁边的小弟就明白怎么接下一句:“曾少爷客气了,只是我们黄爷最近忙的很,下回吧。”
黄西站起来,放到桌上一两银子。李二妮赶紧拿起来要还回去,黄西伸胳膊拦住:“吃东西不给钱,我黄西的地盘儿没这个规矩。”
这是在打曾牛的脸,同时也是为这个摊子立威了。哪个都不是傻子,他黄西只要开了这个口,这个摊子以后,只要不是比黄西硬的,就没人敢白吃了。
“黄爷,就算是这样,您也给多了,我这就找给您。”
黄西笑了笑:“不必,多的就当是赏给你的,烤肉不错!”
李二妮抿唇笑着说道:“那怎么行,我们不能白占黄爷的便宜,多的银子您下回来再抵!”
黄西轻笑:“好!”
说完大踏步而去,连看也没看曾牛一眼。
曾牛面色尴尬,转身踹了他的狗腿子一脚:“还愣着干什么,去后头排队去!”
狗腿子连忙弯着腰跑后头排队去了。
“这位姑娘,真是巧,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