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阮妤看着身上挨了几道剑伤的萧常,柳眉也没松下,仍是紧皱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萧常欲说,霍青行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却率先压着嗓音开了口,“有人出来了。”又跟阮妤交待,“阿妤,我带他先进去,不要让先生他们知道,免得他们担心。”
阮妤也知道这事要是让爹娘知晓,他们肯定操心得睡不着。
她点点头,应了一声好,见霍青行扶着萧常进去,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拿手揉了揉略微有些僵硬的脸,等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才回屋。
阮庭之握着碗筷出来迎人,看到阮妤独自一人进来,诧异地看了眼她的身后,咦道:“霍哑巴呢?我刚才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了。”
阮妤寻了个借口,上前挽住阮庭之的胳膊,语气如常地解释一句,“他刚才和这次同行的学子喝了几盏酒,醉了,我让他先回去歇息了。”
“什么?!”
阮庭之一听这话就不高兴嚷起来,“我们等了他这么久,他居然已经在外头吃过了,不行,我要去把他拉过来。”
他力气大,很快就挣脱了阮妤的手,要从月门去隔壁。
阮妤暗道不好,正要上前拦人,听到兄妹俩这番话的阮父捋着胡须出来阻拦阮庭之,“好了,那些都是小行以后的同僚,他们相邀,他能不去吗?”又和阮妤说,“既然小行醉了,就别去喊他了,回头你做个醒酒汤给人送过去,免得他明日头疼起不来。”
阮庭之不满,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嘀咕一句,“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说着,转身向堂间走去。
阮妤悄悄松了口气,跟着他进去。
饭桌上也就阮庭之有些不高兴地嘟囔几句,其余人全都信了阮妤的话,等吃完饭,阮妤便假借送醒酒汤的名义去找了霍青行。
如想还在她家中与阿柔讨教刺绣,她扫了一眼,见霍青行的屋子还暗着,便朝萧常的房间走去。
“叩叩叩——”
“进来。”里面传来萧常的声音。
阮妤推门进去,没想到只有萧常一个人在屋子里,他靠坐在床上,身上已经包扎过了,英挺的鼻梁下唇色依旧苍白,两侧轩窗开着,似乎是想把屋中的血腥气散出去,不等阮妤发问,萧常就率先开了口,“主子去厨房了。”
阮妤颌首,把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这才坐在椅子上,拧眉问他,“怎么回事?”
萧常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跟主子回来路上碰到一个黑衣人。”
阮妤心下一紧,神色微变,放在桌上的手都握紧了,还未开口就见他摇了摇头,“那人没有恶意,也不是冲主子去的……”
阮妤抿唇,沉吟一会,问,“有人想打探你的身份?”
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快,萧常眼中闪过一抹欣赏,笑起来,“是,我起初不肯用原本的功夫,和他回了几招,那人大概看出来了,想逼我出手便把剑对准了主子。”
“我没办法,只好出手。”
“猜到是谁了吗?”阮妤的声音有些冷。
不想萧常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静了一会才开口,“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人应该是世子身边的柳风。”
柳风?
阮妤自然认识。
没想到会是他,阮妤蹙起柳眉,神色不大好看。
萧常叹一口气,“柳风行事过直,伤我并非世子之意,想来他只是猜到我的身份想试探一番。”
阮妤当然知道。
徐之恒不是背后伤人的小人,但问题是,如今徐之恒已经猜到了萧常的身份,霍青行的身份还能瞒他多久?
萧常看到了她担忧的神色,低声问,“您在担心他猜到主子的身世?”
“是。”
她没法不担心。
萧常正要宽慰几句,忽然目光一滞,他看到半掩的门外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形,正是已从厨房回来的霍青行,他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托盘,廊下灯笼斜照在他身上,月色和烛火相映,而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主子。”萧常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惨白。
阮妤听到这个称呼,心下跟着一颤,她回头,待看到门外的那道身影时,脸色也彻底变了,“霍青行……”
她低声唤他,嗓音轻颤。
就在两人惴惴不安,试图开口的时候,霍青行却率先抬脸,开了口,“先吃饭吧。”
他神色如常,抬脚进来。
阮妤手扶着桌沿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霍青行进来,看着他曝露在灯火下的那张脸神色如常,这样平静的表情让她一时分不清楚他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没多想。
她尚且还不知道霍青行幼时便已知晓自己并非霍家二老所生。
却也不敢太过放心。
她的明光一向心细如发,旁人注意不到的之末细节都能探出一些不寻常,前世大理寺办案还曾请他一道协理过。她心中不安,只观他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的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看着他布置碗筷。
“吃过了?”霍青行偏头问她,嗓音是一贯的温柔。
阮妤点头,神情却还有些怔忡,讷讷道:“……吃过了。”
霍青行颌首,让她坐,给她倒了一盏茶,又问萧常,“能过来吃饭吗?”
“……能。”萧常在战场历经生死,这点小伤对他而言本就算不了什么,若只他自己,只怕连包扎都懒得去弄,随意涂个伤药便是。
也是为了让小主子放心,才任他折腾。
这会他哑着嗓音应下一声,从床上过来,坐下的时候小心翼翼看了眼霍青行,窥他神色如常分着碗筷盛着饭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把目光看向阮妤,见她朝自己摇了摇头便也未曾多言,低头吃饭,权当自己是个哑巴。
……
窗外明月清亮,屋中烛火轻晃。偶有不怕人的鸟儿从树上越到窗沿,看着他们吱吱叫,欢快的叫声衬得屋中更是安静。
阮妤握着一盏霍青行递给她的茶,没喝,只一直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
等两人吃完,霍青行没让萧常帮着收拾,自顾自把碗筷收拾好要去厨房,阮妤便再也坐不住了,她放下茶盏,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霍青行脚步一顿,看她一眼,“好。”
他点头答应。
两人出了门拐过一条长廊转到后院,夜里安静,偶尔还能听到隔壁院子传来哥哥和小善的声音,可他们一路往前却无话,这与往常实在不同,从前便是阮妤不说话,霍青行也会开口。
他这样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却从来不会让她觉得冷场。
今日却不知道是何缘故。
晚风忽然带来一道轻叹,是她身边男人发出的。
阮妤长睫一颤,见霍青行止步看她,她也停下步子,仰头看他,他们所在的上头没有灯笼,前后悬挂的灯笼又离得有些远,好在头顶圆月清亮,斜照一地白光,让她能够清晰地看到他此时的神情。
依旧是平静的,却静得有些可怕。
“霍青行……”
她喊他,声音轻得几乎有些听不清,喊出一个名字后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平时精明能干的女东家此时竟如小孩无措。
霍青行看着这样的她,又轻叹一声,他的眉眼依旧温柔,一手握着托盘,一手主动去牵她的手,等走进厨房,他这样一个看到活从来闲不住非要收拾好再做别的事的人,今日却没有立刻收拾,放到灶台上便牵着她的手走到外头。
等到院子里,他问她,“你都知道了?”
是反问,语气却肯定。
阮妤一怔,她以为霍青行会问她什么身世,亦或是问她刚才她和萧常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
“你都知道了。”
难不成?
她眼中没藏住震惊。
霍青行便揽着她的肩膀入怀,轻声给她解惑,“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
“……什么?!”
阮妤没忍住,在他怀中站直身子,神情愕然,“那你……”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怎么这么惊讶?”
霍青行倒还有心思和她玩笑,他抬手轻轻拂过她脸颊边的碎发,月色凝结在他俊美的脸上,他微垂的眉眼温和又平静,“今日之前,我的确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只隐约猜到他们的身份或许不简单。”
“那如今……”
“如今……”霍青行顿了顿,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大约猜到一些了。”
167. 第 167 章  他只想做霍青行。
“砰, 砰,砰——”
阮妤的呼吸在这一瞬滞住,密集的心跳如擂鼓一般, 震得她有些头皮发麻,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她张口,有很多话想问,却吐不出声音。
霍青行这会没看她,他抱着她立于庭院之中, 眼睛望向不远处的浓浓夜色, 似乎是在看一株盛开的桃树,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他没有立刻说话, 实则他这会思绪也有些乱, 不知道从哪说起……其实已不是第一次猜测自己的身世了。
早在碰到许老先生的时候,他就猜测他亲生父母应该是长安城的贵人。受庄相邀请赴长安的时候, 他也曾猜想会不会在长安遇到自己的亲人。
可这近一年的时间, 他并未发现其他线索,便只当自己的亲生父母已然离世, 亦或是根本就不想认回他。
对此。
他没有多余的想法。
他如今的境况就很好,并不想改变什么。
直到近日发生的一些事,再次让他联想起自己的身世——
先是阮老夫人突然的关怀,然后是萧常的出现,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今日保和殿龙椅上那位的异样。有些东西,你觉得太过惊奇不敢去想,但实则,放开胆子去想, 便会发现有些东西并不难猜……只是结果的确骇人。
刚才一路策马归来,他面上看着和平日并无差别,实则心下如惊涛骇浪,要不然黑衣人刺过来的那一剑,他不会躲不开,也不至于让萧常为保护他受了伤。
他想了多久,怀中人便看了他多久。
霍青行低头的时候看到她担忧的目光,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歉声:“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停了停,听着隔壁院子的欢声笑语,又过了一会,仍是神色平静地和她说:“就先从庄相说起吧。”
晚风携带他平静的声音,然后散于夜色之中,“起初庄相待我好,我心中是有些奇怪的,只是这近一年相处,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便只当我是多心了。”
“然后便是阮老夫人,你的祖母。”他低头看她。
“祖母怎么了?”
霍青行笑着抬手去抚她的眉,“其实也没怎么,她的温和与关切,我起初都以为是因为你的缘故。”他说到这,停了停,又道,“但有些事串联在一起便不同了。”
阮妤没说话,目光却一错不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