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啊，此时可如何才好，如何才好啊！”
罗家，罗巧儿的父亲罗宾崔焦急地在罗甑生面前走来走去，他如今年过半百，头上的头发已经没有剩下几根，只好在头上戴了一个幞头，像是一顶帽子上顶了一个大大的肉包。
此时，豆大的汗水正沿着幞头的边沿不住地往下流，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晶莹一片，便似刚洗了把脸似的。
整个人走动之间，两脚止不住地颤抖，明明穿着席袜，却在所过之处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汗水脚印。
见罗甑生好整以暇，便似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茶台上，研究着今年刚从江南弄来的春茶，不由得气得胡子乱吹，瞪眼喊道：“贤侄！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呀！”
他都快气疯了。
“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的，让巧儿留着等仙师，这下可好，整个山东士族把咱们看成了叛徒，只等着给咱们出幺蛾子，一个不小心，说不得还要家破人亡！”
说着说着，还是不解气，继续抱怨道：“你说你当初怎么想的，啊？整个山东士族全都憋着一股气，压根没想跟朝廷还要五姓七望掰手腕，只等他们分出胜负来，再通过联姻缓和关系。你倒好，直接全压在仙师身上，这下好了，咱们进是进去了，可咱们也成了众矢之的，天下所有人都看着咱们，吃个饭都能吃出沙子，你说这是怎么个意思？哎！”
说来也奇怪，身为齐州历城最大的家族，在给主家人的饭食里居然有沙子，还不是一颗两颗，当此关键时节，若是罗宾崔还不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提醒他们家，那他还不如直接放弃所有荣华富贵，赶紧躲到乡下去算了。
“你不是打算回老家了吗？又何须在意这些？”
罗甑生悠悠自在地说道，手上捧起一倍新泡的春茶嗅了一嗅，再往嘴里送了一口，反复三次，让新茶的味道尽可能在嘴里释放出来，最后才一饮而下。
不行啊，总是有股不太舒服的涩味，全然没有仙师赠送给的春茶那种甘甜的味道。
罗甑生皱眉想着：奇了怪了，为啥就不能种出仙茶一般的感觉呢？地方是仙师在江南时候跟他指定的，便不会是山水问题，炒茶的工艺和手法也是仙师所传授，中间派人学了良久，不会是手艺问题，那是出在哪呢？
罗甑生陷入自己深深的怀疑之中，耳边传来一阵阵罗宾崔的抱怨和咆哮，尽是一个字也没有落在耳朵里。
在江南的时候，沈晨知道他要告老回乡，还以为他是个无牵无挂的主，便问他想要做什么，他说只想和土地打交道，虽然卸下了百骑统领的重任，但他心心念念的还有农科院那些足以让任何人传扬万代的种子。
沈晨想了想，便帮他找到种茶一途。
不仅可以和土地打交道，又能传扬万世，关键是着玩意儿不犯忌讳，对徒弟和水源又挑得很，即便被域外番邦学了去，没有华夏的水土，也种不出个好玩意儿来。
可是，他在买了一座茶山后，一应手法都按照沈晨交给的工艺做了，到最后得到的却还是一种半成品。
鼻尖草味太重，入口还有一大股难以言说的干草味，最后那一下应该有的回甘，却转来转去，还是一股子干草味。
若是如此，还不如直接和干草水得了！
砰！
突然，茶台被狠狠踹了一下，罗甑生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只见罗宾崔正怒火中烧地看着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似要把他活生生吞下肚子里去一样。
罗宾崔暴怒道：“贤侄！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罗甑生默默地叹了口气，他这个叔叔为人挺好，也听话，但眼界却是小得可以，别说和李二、沈晨这种将大唐帝国的国运都算到了几百年后的大能，也不说长孙无忌、房玄龄那种人尖子，仅仅和当前翅膀尚未丰满的太子李治也比不了，更别说和其他世家那些老东西相提并论。
这些年若不是他在背后默默帮衬，罗家变成什么样子都难说。
叹了口气，罗甑生道：“叔，你怎么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罗宾崔气道：“现在罗家就要被毁了，你说我怎么能不咋呼？”
罗甑生无奈道：“这个家怎么就要被毁了？”
罗宾崔气得手指发颤，点着罗甑生道：“你你你你……你糊涂啊！现在所有山东士族的眼睛统统盯在我们身上，稍有不慎，就要变成山东士族的叛徒，成为朝廷的走狗，到时候你要我们家怎么生存下去？”
罗甑生脑海里忽然想起沈晨面对无可奈何的人经常做的一个动作。
两手平摊，脑袋歪斜，肩膀一耸，然后蹦出个语气词，“so？”
“so”的意思他问过沈晨，沈晨说是仙界某个族群的文字，翻译过来就是“所以呢？”
但罗甑生不想把沈晨这个习惯告诉罗宾崔，于是，做完了动作之后，说道：“所以呢？”
“我……”
罗宾崔险些背过气去，“太……太气人了！”
望着自家本叔罗宾崔老脸都变成青黑色的样子，罗甑生忽然反应过来，连李二都被沈晨这个动作气晕过，就他家叔叔这点道行，把被气死才怪了。
罗甑生连忙站起身来，帮罗宾崔捋着胸口，一面劝道：“叔啊，你别急，别急，有话好好说，别自己气着，气出了问题来，还是得你自己解决，又伤不到我，我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你却没得吃吃、喝喝、睡睡，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罗宾崔一听，心里更是不顺，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里，想要咳出来却又没办法，还好罗甑生见过李二被气晕的模样，一通折腾，这才把罗宾崔救醒过来。
罗甑生正想找个借口离开，没想到罗宾崔刚醒，张口就来了一句，“我话还没说完。”
罗甑生：“……你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