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晚总是让人无趣。
因为他没有令人感怀悲风的兴趣。
他太平静,平静得没有涟漪,只好用“平静”两个字形容他。
若是能对着月亮自饮自酌一下,倒也能有几分可怜人在天涯的沦落感,遇上诗兴大发的时候,沈晨不免会借用几句千古名句,比如“断肠人在天涯”,牛头不对马嘴地哀叹一下自己的穿越。
可是,当他真正一个人坐在月下独酌的时候才发现……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冷!
太你妈冷了!
“我说,你是脸皮子太厚不觉得冷,还是换了身衣衫觉得自己不像个人了,就可以感觉自己不冷了?”
宁静的小院里,皎洁的月亮倒映在双耳樽的轮廓里。
四下没了夏蝉的鸣笛,却多了几声寒风的呼啸。
一道人影出现在月亮门的那头,摇晃的树枝将夜色的黑渲染成浓墨的颜色,遮挡住他的面庞。
他或许笑了,月牙一样白的牙齿显露出来,和月亮门融为一体,成了圆圆的一道天地间悬在半空中的一弯月牙。
说实话,还蛮好看的。
“仙师好有兴致,月下独酌,却不知是否在想仙界之期,今夕是何年?”
来人的声音极为苍老,中气却很足,让沈晨有种他在和一个刻意模仿老年人说话的年轻人说话。
“哎……”
沈晨摇摇头,“可怜,你体内毒性太重,已然去不了。”
“呵呵!仙师难道就不许凡人升仙吗?”
“非也!”
沈晨摇摇头,连忙喝了一口用红泥小火炉温着的蒸馏酒,一口下肚,热辣辣的暖流直通肠胃,“好爽!”
“仙师就不听人言吗?”
那道身影挪动了一下,步调很小。
沈晨失落地叹了口气,“何必呢?到了那上面你真的会开心?”
“毕生夙愿!”
简简单单四个字,说明了那道身影的执着。
“可那上面其实没有这里好。”
沈晨回想起他在后世经历过的一切,“那里的人活得太刻意,刻意营造一个人设,费尽心思地努力维持,整日整夜将自己呈现在他人的视野里,唯恐自己被人遗忘。”
手机、电脑……不知从何时开始,也成了后世人维持自己人设的东西。
遇事不要慌,拿出手机来,发个朋友圈。
即便不发,也是在维持自己不发朋友圈的人设。
太紧致!
哪里有大唐的轻松和舒缓?
“仙师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没有去过仙界的人如何能体会身处仙界的无奈?”
“那你还要去?”
“毕生夙愿!”
“好吧……”
沈晨恼羞成怒地道:“凭什么他们能待在仙界吃龙肝凤胆,喝琼瑶玉液,凭什么老子就要到凡间喝西北风?你知道大唐人有多蠢吗?给他们福利居然不要?给他们奖赏,居然还要说小事一桩,给了就是不给他们脸面?只有等价交换,他们才觉得心安理得!”
啪!
双耳樽被沈晨一把砸到地上,清脆的声响发出,清冽的酒水倒映出了月亮的模样。
那道身影吓了一跳,手上按了横刀,戒备地左右看了一会儿,见四下里再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那一头,沈晨依旧不爽,“你知道仙界是什么样子吗?”
壶里的酒水已经被舀了大半,差不多一斤左右的样子,沈晨有些醉了,眼里迷糊,明明抬手指着身影,手指的方向却是身影的另外一旁。
“见小利而忘大义,遇大义不决,遇小利拼命。人人所争所得,再无一份清明,而是钱财、钱财、他妈的还是钱财。钱财多者,那叫有本事,顾家而活,便叫窝囊废。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仙界,是有钱能使磨推鬼,一如仙界,你此生必定沦落为钱财的奴隶,你还愿意去吗?”
那道身影笑了笑,“我自幼时起,三岁能写,十岁能画,十五岁通晓易经,二十岁定为道家掌教,观之天下描绘仙界之书不计其数,却无一字与仙师所说相符。”
“你觉得我在骗你?”
沈晨笑了,手指竖起来,左右晃动,“你错了,真正的仙界比我所说的还要可怕一百倍!抚一位摔倒的老人都要被老人冤枉为是你把他弄倒的,承受无数医疗钱财的同时,还要承受老人家里无休止的骚扰。”
“不可能!”
那道身影摇头道:“凡间都比仙界知大义懂礼仪,仙师所说并非仙界,而是地狱。”
“你还是不信!”
沈晨“切”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双耳樽,又拿起勺子,从扩口的壶里舀了一勺子,等舀到樽里的时候,竟然只剩下了几滴。
反复数次,沈晨终于舀满了双耳樽,哈哈一笑,一饮而尽,打了个长长地唏嘘。
“如果地狱和仙界是相反的,本仙师觉得,你还不如去地狱的好。”
猛地,沈晨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从月亮门对面扑面而来,在半空中跌宕起伏,宛若汹涌的洪水要把沈晨吞噬干净。
沈晨真的醉了,斜靠在石桌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石桌很硬,硌到了他的咯吱窝,靠了一小会儿就疼得厉害,于是他索性转了个身,用背顶着石桌。
背上的脂肪提供了绝佳的用处,让沈晨不再觉得难受。
这一幕似乎让月亮门外的那道身影觉得好笑至极,咧嘴大开,月牙般的牙齿成了上下两道大门。
“哈哈哈哈……”
他一笑,杀气便消散无踪。
“仙师好手段!”
那道身影狂笑着,“可惜仙师想错了人!某乃徐福之后凡间唯一真仙!今日遇得下凡真仙,窥知仙界必然存在,仙师说一千道一万不过阻止某去寻仙界而已。可惜……”
那道身影鄙夷地看着沈晨,“可惜仙师打错了算盘!仙师越是说仙界不好,就证明仙界无比之好,去往仙界乃是某毕生夙愿,如何能被仙师三言两语改弦易张?”
“可惜……”
那道身影又道了一句可惜。
“可惜仙师已被凡间污秽所噬,竟要帮助凡间污秽之人,强行留下本尊,平白让本尊鄙夷尔等!无论如何,仙界……某、去、定、了!”
沈晨眼皮子已经打得难舍难分,“切”了声,道:“算了算了,颇多烦恼之人而已。十日后,长安城外,凡人升仙大会,你自己去吧,反正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