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神看着窗外,三层多高的阁楼上两侧墙壁都有着窗户,一面向着几百年来从未变更过的天井,而另一边面对的是布满了青苔的灰色山壁与它脚下的圣河,只有它们看得到窗户中的白衣女童,而小女神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些。她经常这样不言不语不动的出神,因为这种状态最令那些祭司与仆人欢喜。
一双温暖的,女性的手握住了小女神冰冷的双脚,轻轻地揉搓着,让它们重新变得柔软起来——不用去看,小女神也知道是阿曼,她贵为公主,却心甘情愿成为女神的仆役,也只有她会在非必须的状况下接近小女神,服侍她,和她说话,或者弹奏“丽达”(一种四弦乐器,类似琵琶,但小而简单);这些事情一般的祭司都是不敢做的,因为一旦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小女神受伤流血,他们会受到很重的惩罚。
阿曼低着头,自从三岁被选为库巴哈尔以来,就几乎没在真正的地面上走过路的脚,小的她一只手就可以全部握住。
小女神突然回过头来,动作剧烈的差点让蹲跪着的阿曼祭司摔倒。
门外传来的声音急促而压抑,好像有人在神庙中起了争执。
何人如此大胆?
碰撞和惊呼,谴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还有沉重的脚步声——这让所有的祭司骇然,神庙的地板是不允许污秽的鞋底玷污的,是谁穿着鞋子直接入内?
他们很快有了答案,紧闭的大门訇然开启,第一个走进来的正是丹加的新王,他面无表情,登基仪式时的金色国服尚未换掉,还有他的鞋子,他没有赤足入内。
他身后是十几个剽悍的士兵,他们身着黑色作战服,荷枪实弹,沉默不语,脚上的短靴在洁净的地板上踩出一只只清晰的黑灰色鞋印。
新王大步地向小女神走去,阿曼立刻挡在了他的面前。
“让开!”
新王咆哮。
“你在冒犯库巴哈尔。”阿曼轻声说,:“我的哥哥。”
“你应该称我为国王陛下!”新王大声斥责道,不过在场的人都能听出那一丝颤抖。
“库巴哈尔没有承认你。”
“我不需要她的承认!”
“您想要违背传统吗?”阿曼微微垂着眼睛,看着新王的靴子:“千年来,只有库巴哈尔给予赐福的人,才能成为丹加的国王。”
“这是愚昧!这是落后!这是腐朽的,早应该被淘汰的东西!”
“但是,我的兄长,你现在身着国服,带着王冠,这也是传统。”
新王微微一窒,妹妹的针锋相对让他恼怒,:“……就算是为了遵循传统,库巴哈尔也应当承认我,正如你所说,千年来,不曾有库巴哈尔拒绝承认国王。”
“那是因为还不曾有不敬神的国王。”阿曼悲哀地说道。
“我可以脱掉鞋子!”新王不耐烦地答道。
“你需要脱掉的不仅仅是鞋子,还有你污秽可怕的想法。”
“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我的兄长,你想要做什么?你会为丹加引来灾祸的!”
新王沉默了一下。
“你不明白。“他说:“丹加需要变革。”
新王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极其突然地从自己的外套内拔出手枪,侧转身体,一连向库巴哈尔开了五枪,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打完。
“既然她不愿意承认我,那就换一个库巴哈尔吧。”
他在祭司们的尖叫中冷冷的说道。
***
小女神被突如其来的推dao,阿曼祭司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按在地上的绸缎堆里。
她眼前一片黑暗,呼吸也有些困难,阿曼祭司抱她抱得太紧了,过了好一会,身上的人略微抬起点身体,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小女神的脸上,流到唇边,她好奇地舔了舔,咸,甜,腥,但是并不让她讨厌——这就是血液的味道啊。不知道自己的血又是什么味道的。
祭司们从怀抱的缝隙间看到小女神满脸鲜血,又是一阵绝望的尖叫。
“不是她的,不是库巴哈尔的!”阿曼的肩膀被子弹灼破了一片,此时正汩汩的流血,:“是我的血,我的血,库巴哈尔没有受伤!”她忍着疼痛大叫,从怀里拿出丝巾,沾着供养鲜花的清水小心地擦拭小女神的面孔,还为凝结的鲜血轻轻一抹就能擦得很干净,当女童洁白无瑕的脸重新展现出来的时候,祭司们齐齐松了口气,蜂拥上前将小女神从阿曼的手上接过来,翻来覆去的检查她的身体。
新王想去看看妹妹的伤势,却被她如同躲避麻风病人那样的躲开。
“丹加不需要神。”他愤怒地说道:“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从明天起,阿曼,你必须回到王宫里来,这是国王的命令!”
他的声音阿曼听起来觉得嗡嗡的,她失血过多,两个祭司一个扶着她,念诵着咒语,而另外一个往她的伤口上洒着檀香木灰。
你不需要,我不需要……可是……我的兄长啊……丹加的民众却需要,他们需要库巴哈尔啊。
阿曼在黑暗中挣扎,呼喊,但德塔已经不再看她。
小女神没有受伤,不过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声音.没有对新王的无礼表示愤怒,也没有对阿曼的受伤表示关切。
一具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新王想,最后狠狠地盯视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大门。
小女神安安静静地在另外一个祭司的怀抱里坐着,如同披着华衣的雕像。
她的笑容一闪而逝,没人看到。
***
爱德华殿下显然多虑了,登基仪式上的尴尬事儿没能影响到晚上的宴会,正如所有国家的处理方法一样,既然错误已经不可挽回,那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反正参加这次加冕典礼的都是些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有需要,完全可以随时随地的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最不济的也能暂时性失明,失聪。
“奇怪的饭。”爱德华殿下的临时女伴一脸古怪的说,晚上的正式宴会突然变更为自助餐式,无非是咖喱饭、饺子、通心粉、比萨饼、牛排、鱼(湖鱼)、薯条和土豆饼之类的东西,这让对古老帝国的晚宴食物很有些期许的无冕之王有些意兴阑珊,她本来以为还能看得到类似于油炸蟋蟀,盐酥蝉蛹之类的东西,这样她身上那个伪装成别针的微型摄像头就大有用武之地了——在国家形象与个人口味之间这些王族成员与政要们会选择哪一种?是微笑着吞咽下去,还是变成一张想要呕吐的苦瓜脸?或者干脆失礼的拒绝?这些都能成为报纸上的头版头条——这能让最古板的绅士捧腹大笑的。
她只好端着酒杯四处游走,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可惜的是,这里每一个人都保持着应有的礼貌与警惕,对于一个别国王储身边的女性,大多保持着敬而远之的状态,而有些人那里,她根本不敢靠近,譬如奥丁王储,超过七英尺,400磅的身躯,还有满脸的大胡子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实在难以想象,而撒丁王储——他身边的那个寸步不离的白头发看起来就像个神经质的变态杀手。红发碧眼的记者小姐喃喃自语,而亚历山大王储也是一个毫无风度的人,他甚至不愿意和她礼节性的交谈几句——天知道只要几句就行了,她能妙笔生花,写出一篇绝对抓人眼球的文章——另外他的相貌也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标准的撒丁鹰钩鼻子,翘下巴,黑头发,黑眼睛……不过这样的话,任何一个撒丁孩子看起来都会很像他的私生子……
“抱歉,”一直站在爱德华殿下以及其女伴身边以防万一的大使礼貌地打断了她的遐想:“我的个人看法……他至少有一个非常值得称赞的优点。”
“噢,”记者小姐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是什么?”
“闭嘴。”
大使客气地说道。
王子殿下的女伴不满地卷起了嘴唇。盯着自己的酒,腥红的液体间光点不停地闪烁着。
她眨了眨眼睛,哦,天哪,不是酒在闪动,是灯光在闪动!
宴会厅各处的灯在宾客的疑惑中不停的明明暗暗,十几秒后,整个大厅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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